之襄集.噉饭闲谈(一)
唐人无诗话,诗话肇始于宋,自有诗话而诗亡矣。-----
诗话者何?宋许彦周谓:“诗话者辩句法、备古今、记盛德、正讹误也。”吾生性迂阔疏懒,于思涩滞,于笔拙迟,故不敢以诗话名之,且作闲谈。曩时尝有友谓予曰:“汝向日何为?”予曰:“一则温饱,再则温饱。”友曰:“倘饱食终日何为?”予曰:“宴卧闲谈。”呜呼!吾日为生计,夜陷网络,左右牵萦,未有闲暇,稍一周旋,便已黄昏,略作闲谈,天显微明,惟叹日晷浸短矣。加之学识譾陋,率尔操觚,虽是噉饭闲谈,然则摸象盲人揣籥为日矣。
耳食纷纷说开宝,几人眼见宋元诗----
自宋以来之诗话,论考据,争门户,标宗旨,分奴主,诗话乎?自谓诗之话也。何耶?神宗熙宁间欧阳修之《六一诗话》,司马光之《续诗话》皆笔记,乃诗之品评,故实。《东坡诗话
》《东坡谈诗录》乃后人所集坡公与门人之谈也,皆无大旨。《后山诗话》出,及至南宋初之诗话,实为元祐,绍述二党之争也。元祐也者,承欧阳修,司马光之系统也,苏轼也。绍述也者,荆公也。此由政坛之对立及至诗坛之对立,东坡重之气格,荆公尊之修辞。初坡公门下山谷,往往非难荆公之诗,《冷斋夜话》之:“此老论诗不失解经旨趣,亦何怪耶?”《后山诗话》之:“荆公之诗,暮年方妙,然格高而体下......然学二谢失之巧尔。”若此之类。附王党之魏泰抑黄,其《临汉隐居诗话》云山谷之诗曰:“一二奇字,缀葺而成诗,自以为工,其实所见之僻也,故句虽新奇,而气乏浑厚。”北宋诗话可谓苏天下也,间属苏黄者,僧惠洪之《冷斋夜话》,许顗之《许彦周诗话》略举一二,承荆公一脉者,惟叶梦得之《石村诗话》。
善哉,诗话犹此,诗何以堪。溯诗一源,不离《诗经》,真乃至情至诚,子云:“温柔敦厚,《诗》教也.”实证《诗》之世,乃上古淳朴之世也。然《诗序》云:“敬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呜呼先王,民之何存欤?诗之何存欤?
直饶万里无云,青天也须吃棒-----
礼教可杀人也,道德亦可灭诗矣。流风所及,迨至中唐,韩愈独起复古,不云乎:“道德之归也,有日矣,况其外之文乎。”虽立道德与文之本末,然于诗,尚云:“游之乎《诗书》之源,无迷其踪,无灭其源。”惜乎宋矣,诗多说理,诗话更甚,诗话出于诗,本属附庸,只今蔚然离立乃成大国也已。予向素所敬民国蜀人廖平,其《经学四变.孔经哲学发微》中尝言:“《春秋》《周礼》《尚书》人学也,《乐》《诗》《易》天学也。”天学者何?无限宇宙之法则是已。人尚不明,况其天乎?西哲尼采有云:“哲学与诗之冲突。”不若为诗与道德之冲突也。是故嵇叔夜之《声无哀乐论》,不才拙见,乃是艺术与道德之分离,是欲保全天真也者。(此部分暂留以后)由是观之,莫非余之所见,是谓儒乃诗之贼,道乃诗之友乎?非也,是法平等,在智不增,在愚不减,一切由己也矣,虽不似古人,而亦不媿古人。禅宗云:“昂首天际外,无我一般人。”余幼年所受之教育,无有绝对之个人自由,社会之自由,方有个人之自由,非也。读诗以来,渐明西哲斯宾诺莎所言:“一切之否定,必含肯定。”旋吾之倒闻,必先个人,尔后方能社会,佛亦云“自利利他”。倘若有人诘之于予曰:“诗则诗之,何干自由?”莫大慨然自咏
:“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
心中暗忖
:“瘦影自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
辛巳年夏月莫大于渝州噉饭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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