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和《武陵春》
李清照和《武陵春》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却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关于悲剧,亚里士多德下过定义,不过那是关于希腊悲剧故事的总结,近代对悲剧有这样的解释:“悲剧是由于主人公由于坚持正义或积极进取,而与现实环境发生的冲突,冲突中主人公因感性生命遭到摧残和毁灭而成就了精神生命的永恒价值,从而激起悲壮之情而使人们的心灵得以净化,灵魂得到提升。”
与悲剧相近,旧诗词中常常出现的“愁”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呢?离灵魂的提升尚远,也没有人下过确切的定义,到是李后主形容过“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虞美人》,贺铸表现为“一川烟草,满城飞絮,梅子黄时雨”,既然可以做形象的比喻,那么将它卸下车(王实甫《西厢记》“遍人间烦恼填胸臆,量这些大小车儿如何载得起?”)搬上船也不过分。
我每将诗词当作慰籍心灵的良药,故此读前人作品希望体察作者的心境,李清照的《武陵春》做于宋高宗绍兴5年,作者53岁,当时避难金华,垂垂老矣,又历经国破家亡,心情自然是超级郁闷中。。。。
“风住尘香花已尽”,开篇正从结束写起,沈祖棻在《宋词赏析》中提到这首词的结构特点曾用谭复堂评欧阳修《采桑子》“群芳过尽西湖好”中所总结的“扫处即生”扫即扫除。生即生发。好比看一出多幕剧,来的晚一些,一幕热闹的情节刚结束,不知下面如何,等到在看下去,才发现自己还是赶上了全剧最好看的部分,也像《老残游记》中描写白妞说书,调门已经起的极高,却又在人意料之外又翻出一个高音,遂倍觉精彩。此后写道风鬟雾髻,物是人非,那“欲语泪先流”虽如闻哽咽,却也是情理之中。下阙一笔荡开,不再接着泪先流往下叙述了(否则成老婆子絮叨矣),有愁重舟轻之奇笔,通篇结构安排精巧,又辅以奇思妙想(50岁还有这样的想象力,艳羡!),此二者兼备已不失为上乘佳作了。
然而诗词赏析技巧尚在其次,顾苦水说,读古人诗词,要从中得到一种力量,亲切感受生命之意义。本篇读罢虽然伤感却并不绝望,古人说好的诗词应是温柔蕴藉,哀而不伤,哀人所难免,同样面对人生苦难,采取何种态度?我感觉如果能从痛苦中生发出一种勇气,直面人生,那这样的诗词事我所愿读的,本词下阙虽言排遣,实为担荷,这是以一种力量作为底蕴的。双溪春好,奈何自己看过风住尘香,经过物是人非,以此心情观物,真是“良辰美景奈何天”,故此,也拟泛轻舟,而实际上,言外之意:这样的愁苦岂是轻舟春水能转移的呢?还是自己在心中默默承受吧!
许多人激赏易安的《声声慢》,我却不能卒读,感觉恰似看人服毒自尽,肝肠寸断,辗转哀鸣,实在无法忍受,同样,清朝另一位女词人贺双卿其文字中所表现的绝望与认命,如“已暗忘吹,欲明谁剔,向侬无烟如萤”《凤凰台上忆吹箫 残灯》“斜阳刺眼,更休望天涯,天涯只是,几片冷云展”《摸鱼儿》,就更是凄测,读这样的诗词简直是一种残忍,一直认为《西青散记》中那些对双卿诗词狂热崇拜的所谓才子欣赏玩味别人的痛苦是一种自私与残酷的变态。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面对人生苦难,应能在生活的磨砺中保持尊严,不随波逐流,亦不苟且偷安,易安词渡江后风格异于青年时,于清雅婉秀转而凝练沉郁,做为有宋一代最出色的女词人,她笔端凝聚的坚忍与练达,是《漱玉词》中最有价值的,足以令后人肃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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