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如梦令(秦观)摇夜沉沉如水,风紧驿亭深闭。梦破鼠窥灯,霜送晓寒侵被。无寐,无寐,门外马嘶人起。
往事若梦。
1.
这是一片萧瑟的林子,疏疏落落散布着些没有生气的杂树,手腕粗的树干如我一般憔悴。天也阴沉着,象我的眉目一样含混暧昧,苏康紧紧的拉着我的手声嘶力竭喊着我的名字,我没有见过这样疯狂的他,只是闭上双眼,一言不发,任他撕扯。
他恶狠狠地诅咒,面目狰狞,忽然又大笑不止,瞬间林子里的树叶皆纷然坠地如天女散花。
我终究是恐惧了,我趁他专注口舌使劲一挣,向林子外奔去。
睁开了眼,方知是梦,打开灯,我还是心有余悸地点上一支“tens”香烟,在袅袅氤氲中散去枕塌中的记录。
躺在床上环顾自己安分的小屋我才确信这真是一个梦魇。
床的旁边是一张中规中距的桌子,靠床一边摆放着樱桃小丸子造型的闹钟,桌正中静静趴着从家中带来的“IBM”笔记本电脑,桌子挨着的窗户被淡紫色的窗帘掩着,看不到台子上的兰花和文竹,门一边依墙而立的是廉价的衣柜,角落里安放着洗漱卫生之物,虽然简陋,却也是我来上海一个月精心打造的结果了。
屋子不大,这个容身之地还有空间让我感觉自己的存在,23年第一次真正离开家,流浪在纸醉金迷的上海滩,在这里始终感觉自己是一过客,漂浮在空气中的灰尘也许暂时会寄宿窗棂,来一阵风便又会被吹到客乡。
除了这个屋子,上海与我无关。
从家出来其实并不象想象中那样难,然而出来后的生活可比预料中的难得多了。原本以为上海有几个很能打成一片的网友,还抱着“在家靠父母,出外靠网友”的希望,谁知道一下火车就来了个哭笑不得。接站的那个网友只是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还在上高中,这同我一样密罐中泡大的男孩,提到找工作、租房子便显困惑,他哪里碰到过这些事情?后来陆续见过一些网友,唯一的结果只是多认了几个弟弟妹妹。伯父那里我到是去了一下,但我知道我为什么而来,不会舍弃这来之不易的自由,所以也只是去了一下。硬着头皮从操旧业,继续做广告的行当,花自己赚的钱。白天做设计,网上聊天,一切平淡如水。
可是今天怎么会想起他呢?也许我忘不了他苦苦哀求挽留的样子,从来没有看到过他那样哭泣,我真没想到苏康这样离不开我。可是离开后感情生活也是不容空白的,我有时也缅怀和苏康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回忆也会排遣孤独,只是这味药如中医用的芒硝,虽能疗病,但是服后吐泻,量大还会中毒,罢了,罢了,啜一口水,继续睡去。
梦里不知身是客。
2.
一个月后。
一个夜晚。
电车载着拥挤的人们在同样拥挤的马路上摇摇晃晃,透过车窗满目霓虹闪烁,繁华不输白昼,让人想起罗大佑的歌—台北红玫瑰,今夜我不醉不归……,我没有醉,只觉疲惫,禁不住昏昏睡去。
忽然睁开眼,车上已无几人,恰好终点也到了。上下班坐车比较顺畅,起点终点而已,我有些得意,直到一分钟后发现自己搭错了车为止。
走路搭错车,辗转一下,终能回去,如若放到感情之途呢?
夜色深沉,跌跌撞撞刚到门口,便听到屋内电话铃声大作。
精神兴奋,一定是他了。我叫他毛毛。
毛毛其实是我很早的网友,和他还是有聊觉的,只是这人说话略显拘谨,属于敬而远之那种。和他亲近居然起源于老套的英雄救美,瓶子是旧的,酒到是新的,因为这一切发生在网上。
那晚夜色正浓,我筋疲力尽地从事着我的第二职业——聊天,休息放松之事一旦沦为混饱肚皮的买卖显得比一般事体更是乏味,依旧是例行公事在自己领地和网上的孤魂野鬼们混做一团,和风细雨,浅吟低唱,似乎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这一派好风光却被一个自称黑客的人打破,他不但起劲的刷屏,还叫嚣说自己无人能敌。我照例的去查他的IP, 准备把他踢出聊天室,令我惊异的是根本就找不到这攻击目标的地址。他发现我只有嘴硬,拿他确实没有办法,便更加小人得志有恃无恐。我急忙四处求救但大家皆心有余而力不足,后来居然是毛毛帮了我,破了他的隐身工具并驱逐出境,解了束手无策的小精灵我燃眉之急。我有些过意不去,决定陪他好好地聊了一会。
我给他讲刚听来的笑话,讲我的故事,后来不知怎的就扯到感情上来了,说人生其乐无穷我当率性而行,没有人爱自己爱,没有人管自己管,这样不错这样挺好,这样自己不用再傻傻等待,这样不会再用眼泪浸泡自己的失望。
他温和地倾听,话依旧不多。
“你是一个好女孩,应该有人疼的”他静静一句打破了我的热闹。
我无语,鼻子酸楚,心头涌动着一种什么东西,忍不住闭上眼睛,倒吸了一口气——不是凉气。顷刻便睁开眼睛,看看他有没有再说些什么。
“你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叛逆,你只想有真正的生活”
“什么是真正的呢?一切都那样虚幻,我抓不住”
“你自己啊,自己的快乐,你心里想要的”
“我不好,我一无是处,我任性”
“你只是很真罢了”
我被一枪击中,这要命的子弹。叫我说什么好呢?和他以前聊的并不多,可是他却懂我,别人看了一万遍也只能看到柔软光鲜的皮毛,他却一眼窥见我褪去皮毛的伤口。
“谢谢!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我觉得这样没有什么不好”我倔强地打出了这样的话,觉得有些苍凉。
“给我你的电话号码,12点等我的电话“
“68239453“我不能拒绝。
子夜时分,电话如期而至,他成熟的嗓音斯文淡定,这样的一个声音进入了我的屋子,这样的一个人进入了我的世界。
那次聊了些什么居然模糊,只记得当时一种期盼已久的温暖缓缓渗入我的心中。藏在小小角落中不理阳光的心舒展开来。
和他聊到天亮,因为我们都不愿先放电话。
我以聊天说话为业,却终于盼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用心说话的人。我的心有了着落。
此后每天的气力都来自毛毛,虽然他有时躲躲闪闪,不总是能陪我,但我知道不能老腻着,我懂得体谅他,他不提及的事情不愿多问。
今天并没有约电话,如是他真是意外之喜。
偏不是毛毛。
那个倒霉蛋被我的无名之火教训地怏怏而去,我心里想的只是毛毛的声音,其他都是噪音。我心里暗暗唠叨:毛毛你一定要来电话啊,否则我会难受的,你为什么不让我给你打电话呢。
都是感觉惹的祸。烦躁不安,手足无措。
我这是怎么了,我虽说不上特立独行,但始终我行我素,怎会为一未曾谋面的男子做此般模样?
他叫我心肝,我其实是心甘情愿任他摆布。
香烟吸了一包,一夜无梦。
我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3.
长期沉溺于网络使我对身边的事情感觉麻木,但是在网络上却敏感如对待存折上的数字,据说瞎子一般都有惊人的听力,对这一点我坚信不移。
我确信毛毛已经有老婆了。
也许一切该结束了,我想。
可是我注定劫数难逃。
“毛毛,你看过《挪威的森林》吗?就是村上春树写的那本。”
“没看完,你觉得如何?”
“里边有一句话,请你记住我这个人”
“好,我再看看,明天我就到上海了!五一节我有七天空闲,又提前请了一个星期假,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到了上海再通知你,可惜晚节不保,忍不住了,高兴吗?”
“天那!”我还能说什么?毛毛也许没有看出我的言外之意,但是今天不是愚人节,我知道他说了什么,我简直欣喜若狂,真想如汽车拉力赛上挂着橄榄枝的胜利者一样打开香槟喷洒向人群。从未有过的急切,从未有过的想见一个人,其它什么统统都不重要。
心里的墙才刚开始砌,那些砖已不见踪影。
我忽然觉得自己花容惨淡、脂粉凋零,家也乱得不成样子,要做的事情很多。
象是在做梦。
4.
天气出奇之好,小雨过后的街道弥漫着清爽气息,以往盘桓于城市上空的烟瘴稀薄了许多,我也看见了自己的天。
见到他时居然平静。
他先认出了我。
我略着淡妆,穿一件淡紫色贴身长裙,长发似乎很随意地披着,脚上是舒适的蓝格布鞋,张望着出站口的面孔,也被别人张望。
“是你吗?”
“你是毛毛?”我看到了身旁这个男人,他又高又大,要不是他说过他有一米八五,我真要被吓到了。仰视他,觉得心里坦然,我似乎很熟悉接受他的亲切目光和有点傻气的笑。
没有如设想的那样去吊着他的肩膀,我却弯下腰帮他提箱子。长裙前摆拖在地上,他急忙扶我,我感觉到了他手的温度,一股莫名的热流一直延伸到我心里。
一个小时以后这种热流就变成了浪,淹没了我。
在此之前,我从来不知道性爱会有这样的乐趣。
他给了我一个天堂。
热浪过后,我在被窝里后枕着他的胳膊与他拥着,喜欢这样的感觉,无比真实。这时窗外响起潺潺雨声,靠在他身边我觉得这里就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我爱你,我爱你~~”他喃喃说到,好象几个世纪没有说过这句话。
“我爱你。。。。”我的声音发颤,音调小了去。
“我还是告诉你吧,我结了婚的~~~”
“我知道,你别说了”我把头转向他。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这次来我会做个决定的”
“不要,你好好待我就行了”天知道我怎么会说出这样没有逻辑的话。
他的面孔十分安详,棱角愈显分明,胡须发青,目光中充满了平和,屋子里静极了,我凑过去吻住毛毛的嘴唇,陶醉在他的喘息中,象一盆水,没有一丝波澜。
忽然有些害羞,觉得以前没有真正爱过,这才是我的初恋。
这晚我没有梦,一点点都没有,从来没有睡的如此香甜。
5.
和他在一起12天,几乎没有出过屋子,出去大多也是买东西,只去豫园玩了一天。
毛毛浑身散发着成熟男人的气息,对我体贴入微,每天早起熬粥,没想到这个魁梧男人做得一手好饭。躺在床上看着他在灶前忙碌的背影,我觉得这就是幸福。
我张扬着自己活泼乖张的个性,言语之间常常灵光乍现,我仿佛苏醒过来,一场雨落得重新发出嫩嫩的芽。
记得第二天晚上,我趁他上厕所,溜进衣柜里躲起来,听到毛毛轻轻的脚步声,我忍不住偷偷笑,他一定以为我跑出去了。脚步声近,他朝这里走过来了,我猛地打开柜门,冲将出来一下扑到他怀里,他抱起我放我到床上,起劲挠我的痒痒肉,嘴里不住的说:让你笑,让你笑。我们闹做一团。
平息下来,开始说话,说了很久,我说喜欢徐克导演的《梁祝》,他就将嘴噘起又兀自收回做扁窄状开始做鬼脸,我正想提电影里梁山伯敲钟时和祝英台互扮鬼脸的情节,没有想到他先演上了,这个时候他象一个孩子。 我说你就是我的梁山伯,话一出口就发现说错了,他收住夸张的表情发狂似地抱着我吻起来,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其实这12天每日的快乐都令我这小女子几近窒息,我觉得痛快得要死。幸福得甘愿死去,那怕能多留住一天。
偶尔也谈到毛毛的老婆。
她祖上是当地显赫一时的大地主,父辈曾被列为专政对象饱受阶级斗争之苦现皆为教育界人士。她并不是一个寻常的人,幼时就聪慧过人,4岁看父亲于朋友下棋,人问她象棋与围棋有什么区别,她说象棋越下越少,围棋越下越多,众人皆称奇,5岁能诗,上小学时便能纠正历史老师关于东晋谢安弈棋时得讯“淝水之战”告捷摔掉牙齿的说法。少时便被誉为才女,琴棋书画俱通,初中以一工笔长卷《花朝节》获全国书画奖项……
这样了得的女人!
他谈起她,却毫不得意,反而充满了嘲弄或者自嘲。
我还知道他们已经有一个三岁的男孩,他一提起就手舞足蹈。我不吃他老婆的醋,到是嫉恨那可爱的孩子。
又一天我做了个梦。
农历二月二十五“百花生日”,郊外喧闹若市,桃柳争艳。我素面朝天披一件天青缎两色绣衫与相公携手同游觅一静处,面前是一条蜿蜒而去的河流,河边芳草依依,杨柳低垂,河水在日头抚摩下银光粼粼,我们俯身濯了手足席地而座,他粗布皂衣,头顶方巾,与我依偎享受阳光斜照。
这个时候有人从对岸骑马淌水赶过,游鱼四惊,河水飞溅,这女子着一水田披风,跨在马上真个霞裙月帔,她手握长鞭,杏眼怒张,长喝一声,似乎识得相公,毛毛将我的腰搂紧并不理会。
她皮鞭挥动,河水搅动起来,白浪滔天,阳光支离破碎,乌云乍起。
一条大鱼飞将出来,河面水柱冲天,这鱼儿落地成一孩童,只穿红色肚兜,上绘百花,摇摇曳曳奔过来,毛毛脸色骤变,去接那孩子的手,这时下起倾盆大雨,河水猛涨,卷着毛毛和那孩童而去,我慌忙伸手却怎么也抓不住他,雨水淋漓,青衫尽透,那人已不见踪影,我用力呼喊“毛毛,毛毛”。
我被摇醒了。
“叫我做什么?”
“不要你离开我”
我不知哪个是梦。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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