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水云
江 枫
世界本无所谓欢乐与感伤,像蒙蒙的天,无所谓阴晴;像泱泱的水,无所谓停留。
不是山在动,就是云在飞;不是岸在走,就是水在流。
所有的故事都在交错里发生,所有的情绪都在交错中酝酿。
在潇水与湘水的汇合处,在嶷山与白云的摩挲中,我与一个离乱的时代,交错在一只小小的船上。
我后悔为什么要停船一问。
只这一问,我飘飘的衣袂,就被历史抓住了。
当历史哭成泪人的时候,我以往天空里的白云,都变幻成苍狗;而潇湘的水,泛起了一阵沉淀已久的心事。
从此,世界有了欢乐与感伤。
有些事情是不能深问的,一问就会落泪……像往事,像旧人,像家乡,像故国。
心,不过是一条绵延千里的河床,不流淌欢乐,就流淌悲哀,不流淌关于未来的美梦,就流淌关于往事的伤痕。
不要轻易去问世事的沧桑,否则,前尘往事的山洪,会爆发在一霎之间,淹没你心灵的河床。心灵的河呀,总在大水的苍茫里,找不到可以抓住的岸。而翻滚的乌云,不知是想救你,还是想嘲弄你,于是用了你听不见的声音,对江水耳语。
我们的心,原本都有岸。岸上的青草,原本都有梦。而梦里的落花,原本都有归宿。
只是这一问,让我们的心,失去了岸;让岸上的草,破碎了梦;让梦里的落花,找不到归程!
有些事情是不能深问的,一问就会落泪……像往事,像旧人,像家乡,像故国。
我小小的船,没有被潇湘的水云带走,而是像那嶷山一样,泊于江岸。
山,也是一只船吧?不知何时,流浪的山,抛锚于此处。一泊,就是千万年。
流云的说客川流不息,流水的辩家滔滔不绝。
而山,不为所动。
所有不幸的命运,都源于固执,而所有的固执,都凝聚着崇高。
我的船,终不能随波逐流。
我心灵的河床,流花的河床,有岸的河床,准备迎接不幸的浪。
我的小船,本能地一颤;我的河床,谛听到了山洪爆发前的那短暂的安详。
残酷登场之前,首先表演的必然是浪漫。大雨降临之前,首先表演的必然是云舒云卷。所有的真正的英雄,上疆场弯弓月之前,比先抚弄悠扬的琴弦;所有刀光剑影的前奏,其实都是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
喜欢风云的人,都不拒绝风月。我在暴风雨之前,独享静谧。
风云突变。
既然你叩问了时代,就别企图拒绝世事的沧桑。
这个世界不存在宿命,所有的事物都不是你想象的模样。像此刻的云,不清楚下一刻的形状;像远山的积雪,不清楚明天将要汇入哪一条潇湘的支流。只道是大江明月是前身,而我们的来世,还会回到雪山吗?
是云,你只能随风吗?
是水,你只能随岸吗?
浩淼的天空里,云与风在巧妙的周旋,于是,云卷云舒,气象万千;
广袤的平野上,水与岸在艰难地谈判,于是,潮起潮落,涛声不绝。
茫茫的红尘中,人生与命运在奋力地纠缠,于是,患得患失,生生不已。
所有随波逐流的人生,都不是曾经活过的人生;所有不曾抗拒命运的人生,都是不曾存在的人生;所有不曾颠覆现实的人生,都是不曾崇高的人生!
潇湘的云,抗拒过风,颠覆过风,因此它活过,存在过,婉约过,也崇高过;
潇湘的水,抗拒过岸,颠覆过岸,因此它活过,存在过,婉约过,也崇高过;
潇湘的人,世上的人,一切被叫做人的人,你抗拒过红尘吗,你颠覆过现实吗?你,就是你,你活过吗,存在过吗,婉约过吗,也崇高过吗?
一切看似活着的人,你亲证过自己是真的活着吗?
有些事情是不能深问的,一问就会落泪……像往事,像旧人,像家乡,像故国。
但是,有些事情确实是需要深问的,一问就会警醒,一问就会心潮澎湃,一问就会唏嘘不已,一问就会夜夜梦回,一问就会朝朝牵挂……像抗拒,像颠覆,像婉约,像崇高。
潇湘的云,还在颠覆着风;
潇湘的水,还在颠覆着岸;
潇湘的人,世上的人,一切被叫做人的人,你颠覆过现实吗?你将要颠覆现实吗?
有些事情是不能深问的,一问就会落泪,像潇湘的云,像潇湘的水……
2001年1月25日于野草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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