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慕的家族发迹史并不长。
他的父亲年青时风流倜倘,再加上有些革命思想,在民国前是个很新潮的人物,据说很得女人们的青睐。革命后,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被北洋的一位大军阀某督军看中,从此步步高升直到最后成了督军府的参谋长。在一次争夺地盘的战争中,他们的队伍遭到夹击,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后,大军阀通电下野,将残部交给了他父亲,自己躲到了上海租界里做寓公。虽然是做寓公了,暗中还是把大权牢牢的抓在手里,用一部电台遥控着一切,直到他有一天突发暴病。他当晚就亡故了,死的时候只有他最宠信也是最年轻的九姨太在身边。他父亲和其他部下赶到上海大办丧事,在一切打点完毕后,九姨太掏出亡人的一封遗信,督军遗命让他父亲接管部队。大军阀的几个儿子都是不成气候的公子哥,自然没有力量来夺督军的位子,秦慕父亲便顺理成章的接了班。尽管许多人私底下对督军的暴卒和九姨太拿出来的遗信以及九姨太和他父亲的关系有过一些议论,可没人敢说出来。
秦慕的父亲为人很洋派,家里用的也尽是舶来品,可是他对家和土地却有着近乎虔诚的信念。随着父亲的高升,秦家在乡下的土地也日渐广阔。他在老家长大。一直到有一天父亲回老家,和奶奶商量,要让他这个唯一的儿子去上海念书,见识一下外面的花花世界。秦慕随父亲来到了上海,也见到了久已闻名的前督军的九姨太。那一年他十一岁。
九姨太的眼柔柔的。见到秦慕,喜欢的不得了的样子,端详了半天,转头向他父亲笑道:“跟你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大了肯定也是个风流种。”父亲在九姨太面前,全没了在家里时的威严,嘻嘻的笑着,嘴凑到九姨太的耳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话,他见九姨太推了他父亲一下,吃吃笑着,眼角俱是春意;却转回来蹲下身子,把他搂近身边,手放在他肩上。他有点不自在,在家里母亲从来没有这样对他亲昵过。站在那里,他一动不敢动,因为他能清楚的感觉到九姨太的胸正靠着他的头,软软的。她的嘴在他耳边说着话, 他觉的她的声音从一个很远的地方传来,没听清这个母亲唤作狐狸精的女人说了些什么,心里慌慌的,似乎她身上的香气要将他融化。
第二天,父亲和九姨太坐着新买的雪弗兰带他逛公司。九姨太嫌他乡下穿来的衣服太土,闹着要打扮他。售货小姐替他套着各种衣服,口里啧啧的赞叹:“好俊的小少爷。”,又转头恭维九姨太:“小少爷都这么大了,一点也看不出您的年纪,也只有您这么俊的少奶奶才养的出来这样漂亮的小少爷。” 九姨太听见这话,格格的娇笑着,头靠在身着便装的父亲肩上,那情景连他也觉的似乎九姨太和父亲更般配些,象他在乡下看见的火柴盒画里的夫妇那样,那时候秦慕还不知道什么叫明星。
父亲回驻地去了,把秦慕留给了九姨太。是一所教会中学,父亲说要让他受些西方教育,将来好和洋鬼子打交道。每天放学时,学校门口都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轿车。九姨太总按时车等在学校门口。同学有时问秦慕,那个每天来接他的年轻的女人是谁。秦慕含糊的答说是他姨妈。
九姨太的公馆在霞飞路边的一条闹中取静的小马路上。两层楼的洋房里房子很多,只他和九姨太住楼上,佣人们包括服侍九姨太的娘姨阿水都在楼下。九姨太的房间有根电线通到阿水的房间,一按叫人的开关楼下的铃就会响,不得主人的允许,佣人是不会擅自上楼来的,尤其是父亲在家的时候。
在那所教会中学念书的几年里,秦慕的父亲平均一个月回来两三次,家里一下就会有许多宾客来往。父亲一走,家里一下就静了下来。平常楼上就他们两个。他在房里读书,九姨太经常进来看看他,有时同着阿水送来些点心,夜宵,看他吃完;常常也会捏捏他的衣服,问问寒暖;有时候则象狸猫一样蹑进来,在背后看他。凭着那若隐若现的香气,他能知道她来了。他很喜欢她身上的香气,可是一闻到她身上的香气,他心里就慌慌的。
他们学校是男女同校,平常来往多的男女同学都请他到家里去玩过。对方家长们知道秦慕的背景,并不禁止过自己的子女和他交往。他也闻到过别人家女眷身上的香水味,可并没有那慌乱的感觉。他到别人家里去,常看见厅里摆着一两桌的麻将,热气喧天。回到冷清的家,常常是见九姨太一个人坐在大客厅里,听着留声机里传出的咿咿呀呀声。
到了过年和夏天,秦慕照惯例要趁放假回乡下探望祖母和母亲。他已经懂事了不少,以前回到乡下,母亲总会拉他到自己房里,悄悄的问他那女人对他好不好,他总是敷衍的说一般,他知道如果说九姨太对他很好会惹母亲不高兴。
又放假了,秦慕第二天一早便要乘火车回乡下去,东西早几天就由九姨太预备好了,晚上他去向九姨太辞行。那年的夏天上海特别热,九姨太正坐在厅里喝咖啡,穿着一件旗袍,露着两个雪白的膀子,映着他的眼明晃晃的。他低下头不敢看她,口里说要走了,请九姨保重身体,又问道为什么不去请些太太小姐来家里玩。九姨太将杯里的咖啡一口喝干,叮的一声轻响,将调匙扔进杯子,然后用好看的眼睛怔怔的看着他,柔柔的笑笑,叹口气对他道:“我这一生能守着你父亲,就心满意足了。九姨这样不是很好么?”
秦慕看着地上。注意到九姨太的旗袍是盖住那种脚面的时下最流行的样式。他在街上看到的时髦女郎都是穿这么长的旗袍,九姨太不大出门,她的衣服却永远不会落伍。可是,父亲总不在家,九姨太穿了怕只好给她自己看了。秦慕想起了九姨太房里的那面大穿衣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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