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其实并没有想像的那么精致,墙上都是陈年雨水糊过的痕迹,齐德谷皱着眉,被护士骂:“你们怎么那么不小心。”之后久久,盛极被推了出来,脸容如褪色水彩,眼睛深深陷下,像恐怖片中的僵尸,齐德谷的眉拧了一拧,觉得困倦,他决定给她买一点水果,然后就回家洗澡睡觉。
人生里初次失眠的夜,会因为一个不相干的女子而到来,齐德谷吃下大把安眠药片,仍在拧着眉头望天花板,他想他已经被她征服了。
第二天他去看她,她含笑拥抱他,她的身体冰凉虚弱,却有格外的风骚,齐德谷的欲望一触即发。
至此齐德谷与盛极恩爱起来。盛极搬到齐德谷的小石库门阁楼,夜里他扪着她吻着她,看到她颈后纹的一只小紫色昆虫,问:“是蝈蝈?是蚂蚱?”盛极答他:“是蟑螂”。
齐德谷忧伤地倚在床栏,问起盛极的来历。但她只肯告诉他她今年二十四岁,除此以外,什么都不说,但什么都是了。
齐德谷照旧每日按时上班,盛极也照旧每日出游。星期天两个人心情都好,就在家里洗衣服做食物,如同每一对平凡的夫妻。但是齐德谷心下瞧不起这个女人,当她是个娼,而想像自己是一个风月老手时,便会有出乎意料的快感。
但是不知为什么,他渐渐关注起她。夏夜的天边常有灰紫色的云朵,她坐在窗台上,双手抱着膝盖,瘦怯怯的手臂与微驼的背,就像一只鸡——美丽的鸡,骄傲的鸡,真不明白为什么鸡不好。颈后微涡里纹的紫色虫,蝈蝈、蚂蚱或蟑螂,不知出自哪个人的手笔,如此非驴非马,但是足够吸引。齐德谷又皱起眉。盛极手上的香烟便燃尽了,袅袅的一柱,向遥远的天际飘摇。
他发现她原来是一个忧伤的女人时,她已经又有了孕。反应非常强烈,夜半会在枕畔呕吐,吐得整张床腥馊不已。齐德谷亦不能休息,便皱了眉替她清洗,有一种温柔的憎恨。
世界就是如此奇异,街上捡来的女人,竟然有妻的娇贵跋扈。她每每要齐德谷为她做事,打电话到他办公室,“爸爸快回来”,“爸爸买一袋奶”,“爸爸煨汤给我喝”。婉转并且狡猾,齐德谷害怕起来。
盛极习惯挺着大肚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不再出游,下午就只肯坐在窗前吸烟,晚上喝美味的排骨藕汤,夜半呕吐。齐德谷终于在影印机前发呆至放声大哭,他觉得从前循规蹈矩的日子是那么美好,而如今他再也回不去了。
他开始睡在办公室里,睡在油墨、电线、纸张与逃逸的快乐之间。夏夜温暖漫长的白昼,永不逝去,但他已经练就了白日梦的能力,他的梦很丰富,有时候他疑心梦里才是真正的世界,而醒来的世界只是敷衍的梦。这一日他做到的梦是他挥刀将一个女子斩断,他捧起她的头颅,见到的竟是一张鲜艳的笑脸。
内心极度恐惧,他只好去找安慰。盛极把房间弄得十分整洁,这日她正坐在炉前索索地吃一块点心。她的腹部隆得很高,是不加节制的结果,齐德谷又是一阵憎恶,便只拿了换洗的衣服出去。
这几日又新买了牙刷和擦脸巾,渐渐地办公室成了一个家居的地方,他甚至用酒精炉煮东西吃,所以当有人来影印,闻到一股酸朽的面食味道,齐德谷总会讪笑,惯常拧紧的眉间有一瞬松散,对面的人往往要被吓到。
失眠症一直未愈,齐德谷便去看医生。精神科的医生正在吃臭干子,放下碟,满嘴臭气地告诉他又新填了抑郁症。齐德谷拿了药回来,忽然喜欢上照镜子,特意买了镜子来。常常,他站在镜前,看自己皱眉、拧眉、扁嘴、像一个嫉妒的王后。他又习惯吃大剂量的药,一种治疗失眠,一种提高兴奋,这样心情十分矛盾,但睡眠却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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