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红相遇
(透明背景,缓缓染上白色,蓝色,紫色,绿色,最后以油漆泼在墙面的效果刷上猩红色。)
推出片名:与红相遇
[出场人物] 不知名女子 以写字为生的年青女子,在剧中始终隐在暗处,面目模糊
毕费 青年男人,无业
红 演奏编钟的女孩
蒋三清 小镇上的疯子
蒋阑干 毕费的妻子,蒋三清的女儿
第一幕
(中原某城市的一个雨天,高楼顶层的公寓,房间里晦暗如夜晚,有灯光洒在空无一物的写字台上。镜头移到窗边,一个女人靠在窗台上看雨景。)
画外音:雨水落在遥远的高原,或是灰蓝的海面,或是沉寂的火山,或是冷硬的冰河,发出极玲珑的声响,像山中高士在奏琴、击剑,像林下美人在散花、私语。(是极清澈的女声,带一点点沙)
随着画外音,屏幕上依次出现高原,海洋,火山和冰河的画面。
画外音:城市不见高士和美人。
镜头转向窗外,雨水冲刷着灰白色的楼群,淡黑的马路。镜头快速掠过伞下的行人的脸,一张张没有特点的脸。
同一间房间,女人隐去,毕费靠在窗台上。他有漆黑的发,苍白的脸。没有表情。
蒋阑干出现在他背后,沉默地看着他。
毕费(转过身,笑):下雨了。
蒋阑干(木着脸):整个八月就没有晴过。
毕费(仍然在笑):那还不好,不用开冷气,省下一大笔电费。
蒋阑干:再怎么省也有用光的一天。
毕费(敛起笑容):我会找到工作的。
蒋阑干:我不管你。这个周末我也许回小镇去,我父亲病了。
毕费(嘴角微微带些嘲讽):他一直都是病着的。
蒋阑干:我毕竟是他的女儿。
毕费(笑出声来):你当然是。
阑干静静地看着她的丈夫,然后走近窗户,将窗帘呼啦一声拉上。房间沉入一片黑暗。
画外音:在这样的日子里,我仍然不觉得恨。也许是因为旧日的爱太强烈了,它让我一直病着,没有了恨的力气。(不是阑干的声音,是那个不知名的女人,柔和的,沙沙的)
毕费举着一把灰色格子伞出门。城市似一只兽,在雨水中沉沉睡着。汽车像蜗牛一般慢慢爬过一条一条马路,人群在屋檐下、商店、电影院、学校、工厂蠕动。没有声音。连雨水落在地面,也带不起一点声响。
毕费推开一扇门,走了进去。门上贴着“招聘”的布告。
毕费走了出来。
毕费推开又一扇门,走了进去。门上贴着“招聘”的布告。
毕费走了出来。
又一扇门。
毕费走了出来,在人行道上站了一会儿,忽然抛开伞,雨水打在他的脸上、身上,发出“啪啪啪”的声音。(方才一直都象旧时代的默片,到此刻才有声音)
镜头转回室内,女人蜷在藤椅里,闭着眼睛轻声说道:“我做梦了,梦到你来找我,我还和当年一样,瘦瘦小小。真好。”
少年的脸,少女的脸。淡出。
阑干在收拾东西。她的脸上有决绝的神情。
第二幕
(七年前,小镇的公交车站上,几个女孩子在等车。蒋三清轻轻走到一个女孩的后面,把手放在她的颈上)
女孩(笑着摆手):“别闹了。”
蒋三清开始用力。
女孩回头,看到疯子的脸,尖叫。
十七岁的蒋阑干从街道的另一头走了过来。
她站在不远处,静静地观看着疯子的举动。女孩正尽力将疯子的手从自己身上扯下来。但疯子力气太大。一阵厮打过后,女孩哭着挣脱开来。阑干走了过去,将疯子的手紧紧攥住,从街道上快步朝家的方向走,脸上有羞愤的表情。
街道的对面,毕费和大学同学正倚着一棵柚子树抽烟。
同学(好奇地,下颌朝阑干的方向抬了抬):那是什么人?
毕费(闷闷地):疯子,还有他的女儿。
同学:怎么疯掉的?
毕费:不知道。
同学(看着疯子的背影):他的脸真丑。
毕费(把烟头掸在地上):是的。你准备哪天回城?
同学:你不跟我一起走了?
毕费(深思地):那好,明天吧。我想,我已经厌倦了这里的生活。年轻人是不应该呆在这个环境里的。
夜里,蒋家的庭院里,没有月光。淡黑色的空气里,只看得见一棵树的影子和树下的两个人影。
毕费(热切地):跟我走吧,我可以带你去城市。
蒋阑干(低着头):可我的父亲怎么办?
毕费(笑,露出白生生的牙):忘记他。
蒋阑干抬起头,看着毕费。
忽然她的脸变得异常平静。
镜头转向毕费,他身后响起脚步声。
毕费回过头,疯子臃肿的身形向他逼了过来,伴着咻咻的呼吸声。
蒋阑干:毕费,快让开。
毕费(皱着眉):不。
蒋三清扬起拳,击中毕费的脸。
毕费踉跄了一下,又重新站稳。他用冷冰冰的眼神瞪着疯子,一动不动。
蒋三清(暴怒地):别碰我的阑干!
毕费(轻蔑地):不。
蒋三清(扬起拳头):别碰她。
毕费(依旧轻蔑地):不。
蒋三清(用力搡了搡毕费,眼里露出一丝迷惘):别碰她。
毕费(眼神转为怜悯):不。
音乐响起,是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陆》。
蒋三清(伸出手来,出乎意料地轻轻摸了摸毕费的脸,然后弯下腰来,开始抽泣):我跟你说,别碰她,放过她,(坐在地上,语气也转为癫狂),放过她!放过她!
毕费(仍然轻蔑地):不!
蒋三清坐在地上,撕心裂肺一般地喊叫。
音乐声愈来愈响,开始盖过疯子的叫声。
镜头转向蒋阑干,少女没有表情的脸。然后是疯子蜷缩的,丑陋的,变形的身子。
毕费(冷静的声音,说话的人不在镜头里):真正应该放过她的,是你。
音乐和叫声嘎然而止。
第三幕
回到现在,镜头凝固在城市的博物馆。灰色的仿古建筑物。雨声越来越大。一群穿着古装的年轻人从编钟演奏厅里涌了出来。红走在这些人里面。她脸上画着浓妆,衣袂飘飘,远看时是美丽非常的。
毕费站在博物馆的长廊上,装出等人的样子。
穿着古装的男女们从他身边经过。没有人注意他。
天色渐渐黑了下去。
红换了现代的装束出来,脸上的化妆还没洗干净。
长廊上的人已经走空。
毕费看了看身边的红。红两手空空,没有带雨具。
画外音1:雨水落在遥远的高原,或是灰蓝的海面,或是沉寂的火山,或是冷硬的冰河,发出极玲珑的声响,像山中高士在奏琴、击剑,像林下美人在散花、私语(是极清澈的女声,带一点点沙)
画外音2:雨水落在任何一片土地上都是好的,只是不要落在我的脚下(红的声音,年青的,倦怠的)
屏幕上出现高原上的瞪羚,海底的巨鲸,烧透夜空的火焰和冰底下的流水。
镜头转回来,红的脸的特写,一只扁平的鼻子,但一双琥珀色的眼极灵动,配上金色的眼盖,使她多了鹰隼的神气。
毕费(转过身,对着红笑了笑):还在下雨。
红(笑):整个八月就没有晴过。
毕费(呆了呆,然后又笑了):我送你回家。
红(笑):也好。
他们走在雨中。红走在左边,左肩被雨水淋得透湿,但她似乎毫不察觉。毕费也是,脸上带着独行人的表情。他们互不关心。
一辆红色出租车从他们身边经过,激起的泥水渐湿了红的裙角。
毕费:你得买一条新裙子了。
红(摇头):最近编钟馆的生意并不好。
毕费(笑):生意好的时候又怎么样?
红:不下雨的时候,会有很多游客。
毕费笑了笑,没有做声。
红:经常有人拿钱让我们演奏他们想听的曲目。
毕费(皱眉):用编钟?
红(笑):是啊,我记得有一次,一个温州人要听“爱拼才会赢”。
毕费笑。
红:有时候,他们看完表演,会带我们去唱歌。
毕费:一曲红绡不知数。
红(转过脸,愕然):什么?
毕费(平静地):没什么。
镜头转向街边的行人,与第一幕相同,一张张行人的脸,一张张没有特点的脸。
毕费和红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第四幕
场景变换为一个阴暗的房间,房里摆着两张床,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布着蜘蛛丝。
红(睡在靠窗的那张床上,将被子拉上来,兜住脸,闷声闷气的):平日里大太阳的,我倒觉得怪腻味。
毕费靠在床背上抽烟,没有吱声。
红:下雨时,我的情绪会好一点点,有时候甚至渴望那种事情。
画外音:这女子的情欲随雨水上涨,天可怜见。
毕费的脸上带出会意的神情。
他扔掉烟头,将被子拉开,朝红俯脸下去,慢慢地笑了,露出白生生的牙。
红(将毕费的衬衣领子扯过来,嗅了嗅,笑):你身上有墨水的味道。
毕费:我是文化人。
红(抚摸毕费的脸):你真白。
毕费握住红的手,轻轻地将它放在自己的左耳上。
毕费(笑):你是我的小灯绳。
红(皱眉):真难听。
毕费(笑):不,你看,你一拉,我就亮了。
红(将脸伏在枕头上):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这样的话。
毕费(仍然在笑):从前有一个文化人,把他的耳朵割了下来送给他喜欢的女人。
红(笑嘻嘻的):都是疯子。
光线暗下去,渐渐只剩下一片透明的黑。
镜头转到旅店的过道,红在过道尽头的水龙头处掬了一捧水,将脸上的化妆洗掉,抬起头望着毕费笑。
毕费:你到底多大了?
红:十八。
他们从旅馆走出来,
毕费掏出钱包,红凑过来,看到他和阑干的合影。
红(转过脸去):还在下雨。
毕费(推了推红,疲倦地):你不要?
红:不要你的钱。(带点鼻音)
毕费:她已经离开我了。
红(低下头来):为什么?
毕费:她的父亲有病,(顿了顿又说),她也有病
红:是,我记起来了。
毕费(愕然):什么意思?
红(平静地):我认识这张脸。她的父亲曾经差一点掐死我,她长得很像他。
毕费:疯子心里的欲望太强。
红:谁又不是?
画外音:我生活在一个癫狂的世界里。
红(弯下腰去扯自己的丝袜):我得走了。
毕费心不在焉地恩了一声。
红(抬起头):“把你的脸给我。”
他以为她要吻他,便靠了过去。
红(伸出手,拉了拉毕费的左耳):记住了,我是你的小灯绳,我一拉,你就亮了。
第五幕
(几年前的城市,第一幕里出现的房间。毕费坐在写字台前,面前摆着一卷稿纸。镜头移到窗边,蒋阑干靠在窗台上看外面的风景。)
毕费(一边叹气,一边撕下一页稿纸来):写累了。
阑干(没有回头):都写了什么?
毕费(微微笑着):一个音乐家,养了一只鸟。那只鸟会唱他写的所有的歌。
阑干(回过身来,走到毕费面前,取过他手里的纸团):骗人。
她慢慢打开纸团,稿纸上一片空白。
毕费(笑):今天状态不好,写不出来。
阑干(平静地):我最恨别人骗我。
毕费:那你何尝不骗人。
阑干弯下身子,素白的脸向毕费的脸逼近。她的双眼的特写,平静的,水波不兴的。
阑干:我从没有骗过你。
毕费(平静地):是的,你没有骗我,你只是不说。
阑干(微微笑):那是因为你从来不问。
毕费(叹气):我从前是那么地爱你。
阑干(继续笑):是的。
毕费(嘴角微微上翘,似是嘲讽,又似微笑):我记得从前的很多事情。从前,你父亲喜欢去镇子上的露天电影院。
阑干:是的。
毕费(双眼盯着他的妻子):夏天的时候,那里的人总是很多。
阑干:是的。
毕费(冷冷地):女人也多。
阑干(声音忽然弱下来):是啊。我真害怕。
毕费(忽然笑出声来):害怕什么?
阑干(抬起眼睛,看了看四周,轻声地,像和鬼魂在说话):怕他在外面出丑,怕他控制不住自己,怕他做出什么事来。
毕费:但是你给他钱,任由他去镇上的每一个地方。
阑干(摇头):我没办法。
毕费:我明白了,(顿了顿),你想他出丑,你想他控制不住自己,你想他做出什么事来。
阑干,是你把你父亲逼疯的。
阑干低下头,开始哭。
毕费(笑,露出白生生的牙):你看,你一直说不放心你的父亲,这才是骗人。
阑干(抬起头来):是的,自从母亲走了,他就得了病。我希望他可以去精神病院治病,可是我们没有钱。我希望他索性去坐牢,可是他们说他有病,又把他放出来。我希望他死,这样子他就不会再给我带来任何羞辱,可是他的身体是那么地强壮。
毕费(笑):而且他是那么地爱你,他生怕别人伤害你。
阑干(哭):我听了你的话,扔下了他。
毕费(笑):现在你知道后悔了。我带你来城市,可是我连一份工作也找不着。我甚至养不活自己。
阑干(抬起泪水模糊了的眼睛):不,我还是爱你的,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写这些一点希望也没有的文章了。毕费,你去找一份正经工作吧。
毕费(笑意敛去,温和地):是这样的吗?
阑干点点头。
毕费(朝阑干走了过去,将她搂住):那么,我就听你的。
阑干(抹了抹眼泪,笑,伸出手扯了扯毕费的耳朵):我是爱你的。
毕费(笑微微地):你看,我也爱你。你是我的小灯绳。你一拉我的耳朵,我就亮了。
第六幕
回到现在。城市的上空仍然飘着雨,街边的行人像灰色云团缓缓移动,两三行人过后,镜头清空,从右下角伸出夹竹桃的树枝,枝上缀满了湿漉漉的粉红花朵。
毕费(举着第一幕里那把灰格子雨伞,迎了上去):你来了。
红(定睛看了看面前的男人):是你啊。看到寻呼机上的留言时,我还在想,谁那么无聊呢。
毕费:你不记得我了?
红(笑):玩玩罢了,谁要记得那么多。
毕费:可是你也没有要我的钱。
红(又看了看毕费):那不代表我喜欢你。
毕费:可是那又为什么?
红(冷笑):我们这些奏编钟的人,有很多是专业演员,只有少数几个才会顺便做游客的生意。
毕费(也笑):难道你不是?
红(忽然气馁):是的,我偏巧就是,(语气里又带出一丝倔强),可我并不是每个人的钱都要的。
毕费:所以说嘛,那又为何?
红(恢复冷冷的神情):有些人给钱,我就拿。
毕费(好奇地);什么人?
红(冷冷地):有钱人。
毕费(皱眉):那么我呢?
红(笑嘻嘻地):你,跟我说什么一个文化人割自己的耳朵送给自己喜欢的女人,说什么我是你的小灯绳这种疯话,你怎么会是有钱人!
毕费(笑了):那你还是记得我的。
红(马上板起脸来):你到底要怎样?
毕费(看着红):我也不想怎么样,(叹口气),只是以为你喜欢我。
红(冷哼一声):你钱包里的那个女人呢?
毕费(笑):我告诉过你,她离开我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红:回到镇子上去了?
毕费:是的,回到我们的老家去了,去和她的疯子父亲一起发霉,发烂,发臭。
红(笑):跟你在一起,也好不到哪里去。
毕费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打开一看,里面是空的,便把烟盒子揉成一团扔掉。
红(继续笑):真是个穷酸,抽这种烟,是一块五一包的吧。
毕费(笑):是啊,我穷,你说得真是没错。
红(忽然温柔地):现在,我真有一点点喜欢你了。
毕费(朝她走过去):可是我的积蓄已经用光了。
红(伸手摸了摸毕费的脸):没关系。
毕费(盯着红):我的房子也退了租。
红(手轻轻地抚过毕费的眉毛):没关系,我喜欢你。
毕费(神情变得越来越阴郁):我的妻子抛弃了我。
红(轻轻地抚摩毕费的双唇):还有我呢。
(切入七年前的一幕,在同样的街景下,毕费和阑干面对面地站在人群中)
毕费:你真的决定跟我留在这个城市,跟我结婚,跟我一起吃苦?
阑干:是的,我爱你,我永远不会扔下你。
毕费:可是你连你的父亲都可以扔下不管。
阑干:那不一样。而且我一直都在挂念他。
(回到现在)
红(手拂过毕费的左耳,又回来,轻轻地扯了扯那只耳朵):你说过,我是你的小灯绳,我一拉你的耳朵,你就亮了。
毕费(忽然笑了):是的。
雨水越来越大,渐渐只能模糊地看到他们的身影,对白亦不如方才清晰。
毕费:我记得,那个疯子曾经差一点把你掐死。
红:哪个疯子?
毕费:她的父亲。
红:哦。
镜头转向毕费,透过密密的雨水,看到他缓缓伸出手,将两只手放在红的脖颈上。
毕费:他是这样地掐你吗?
红:是的。
毕费(双手渐渐用力):是这样地吗?
红(说话开始变得吃力):是的。他真疯。
毕费(一边加大手上的力气,一边笑):她一直想让他真的掐死什么人,或是做出别的傻事来。
红(大声喘气):别闹了,我受不了的。
毕费(笑):她想让他坐牢,或者死掉。
红(声音变得嘶哑):你疯了,放开我。
毕费(仍然在笑):后来她找到我,以为我可以让她过正常人的生活。
红和毕费撕打着,毕费用尽全身力气地掐着她的脖子,渐渐她的动作变得缓慢无力。红终于停止挣扎。
毕费松开手,红的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
毕费(弯下身来,静静地望着红的身体):她没有想到,虽然迟到了这么多年,结局还是一样的。
雨越来越大,渐渐盖住了所有的影象和声音。
推出字幕: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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