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朋友,由国内出差到旧金山。又不辞辛劳,租了辆车,从旧金山开到了洛杉矶。
打开门,满眼是那熟悉的笑容,不同的是,岁月已经为他的笑容在眼角加进了一些新的诠释。迎面递过来两罐极好的茶叶,嘴里却歉咎的道:“这次出来的太匆忙,没给你带什么东西。”可是,除了那种从头到脚的温暖外,我还能感觉到什么呢?凌晨动身,开了五个多小时的车,回去还有另外的五个小时,却只是为了来看一眼久已不见的我。
因为知道他还没吃饭,赶忙带他出门找了家广东茶楼。坐定后,隔着桌子看着这位老友,恍如我们什么时候有过约定似的,会在这里喝茶吃广东点心。我们是少时的同伴,大学的同窗。毕业后,他飞到了南方那个大家都知道的开发区城市,并在那边娶妻,许是托了岳家的福,事业很发达;我呢,则留在了上海,忙忙碌碌。以前一直在电话里念叨着,总会有相聚的日子。没想到,却是在异国的一间广东茶楼,我们完成了这个对彼此的承诺。好象,回到了悠闲的过去时光。。。又似乎我们仍然在大学校门口的小树林里,草地上,看着门口来来往往的人,清谈着哪个专业的女生好看,哪个系的女生有八大怪。。。那种熟悉的感觉,便如就好象我们昨天还见过面一样;六年的岁月,只是让我们更多了些沉静。
边嚼着广东点心,边听着他娓娓而谈。原来,我那位毕业后不通音问的初恋女友,结婚了,生子了,然后,离异了,忆起,我曾经伤害过她;原来,我们的美丽的中学英语老师已经因病去世了,而我,那时曾暗暗的喜欢着她;原来,过去的岁月里,有那么多可以记起的。。。
随后,开车到了海边,两个人找了个位置坐下,我开了瓶酒,要开车的他,只好舔舔嘴唇,喝着自己带来路上喝的矿泉水。和着海声,依然是闲闲的说话。说的都是过去身边人的旧事情,那语气却好象都和我们无关。他又慢慢的谈起他的生活和他的这六年。他的妻子一直不肯生孩子,而他,现在心里有了另外的一个人。他告诉我,他想离婚,可是,因着丈家的势大,怕是难以如愿。忽然记起,他在大学时原来还有着一位温柔可人,小鸟依人的女友;也记起,我看的第一本张爱玲的小说,就是向她借的。我忍了很久,终于也没有问起他那位毕业分别时痛不欲生的女孩的下落。也许,她已经忘了他;也许,她还刻骨铭心;也许,她偶尔会想起来,却只当那是江南旧梦一场。。。
慢慢的,黄昏了,落日一点一点的坠入海平面,看着他的脸容渐渐的模糊。我点上支烟,来美后常有的那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又将我的思想带到了一个未知的地方 - 就象我自己的明天一样,未知。是啊,难道,以后这个现在坐在海滩的我就要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完成一个大家都认同的梦 - 好房子,好车子,好妻子,好孩子?然后呢?是不是临老了,坐在摇椅上,向我的一个或多个好孙子讲起,他的爷爷在万里之外另一个国度的年少往事?也许,没有这么些也许,因为,也许哪一天,我成了某起高速公路事故的主人公。。。
良久,突然觉的冷,我们都只穿着T恤,海风夹着秋寒,吹出阵阵的寒慄。想起了他还有五个多小时的路,对望一眼,我们知道,别时又临了。
回到家,我下了车,看着他掉完车头。侧过身,他看着我,用一个熟悉的动作向我挥了挥手,嘴唇好象动了动。车子的尾灯在夜色里一闪一闪,无声的,他的车向车流中没了进去。
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我也挥挥手,一如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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