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总是有雨,或大或小,绵绵的下个不停。空气虽因之湿润起来,却也显得阴冷了些。江南三月已是烟雨如花的季节,而北方却要到夏末才肯痛痛快快的下几场雨。几场雨过后,暑气如潮般退去,天气渐渐转凉,赤着上身坐在电脑旁边打字已经不行了,所以不得不披上件T恤来抵挡间或侵来的寒气。当然一天当中总是有几个小时热时候的,下午1点左右,太阳往往透过阴霾的云层,射出些微弱的光来,只是那一点阳光我也无缘去享受,因为那个时候,我通常正斜倚在床上,读着张恨水先生的《金粉世家》。
我是一个极好静的人,一本线装书,一杯素咖啡,就可以消磨大半日的时光。书自然是用来读的,而咖啡却常常因为书读的入神而忘记去喝,等喝到嘴里的时候已变成了微冷的感觉。
我读书是很杂的,无论小说野史还是传记杂文,都能读得津津有味。但读书虽多,却极少看外国的东西,从这一点上说,我算的上是个彻头彻尾的民族主义者。我的胃虽然不够爱国,但至少眼睛还是爱国的吧。
读书的姿势通常是躺着或斜倚着,当然如厕的时候是个例外。以前也有走路看书的习惯,通常是得了一本好书急不可待,在路上便读起来,自从有几次险些撞到电线秆子上之后,这个习惯渐渐改掉了。所以看书的时候以躺着居多。
每到这时候母亲总是来教训我:“别总是躺着看书,会把眼睛看坏的。”我胡乱的应一声之后,母亲知道再说也是无用,便转回房去,轻声的对父亲说:“这孩子太静了,没有一点青年人的朝气。”父亲便说:“难得他喜欢看,就让他看吧。”
父亲是极爱书的人,年轻的时候去外地求学,那时侯家里穷的很,父亲便常常省下饭钱来买书,几年下来,着实搜罗了不少的好书,装了满满的一柜子,珍而重之的用一把小黄锁头锁起来,不许旁人动的。
我应该是沿袭了父亲吧,从小便也极爱书。
读的第一个长篇,是在小学三年级的时侯,读三国演义,家里存的是繁体版,中华书局51年版的,还只剩下册。不懂的字查字典也没有的,费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算拼凑着读完。那时候爷爷还在,到了晚上,和爷爷睡在一屋,祖孙两个聊上一晚都不困,经常和爷爷互相考究,爷爷问,“邓艾字什么啊?”“士载”“李典呢?”“曼成”爷爷笑着又问:“那吕布字什么啊?”我便答不出了,后来才知道,原来吕布在上册的时候就已死了,我自然是不知了。如今爷爷早已去世多年,那本三国演义的下册虽然还在,却也已破败不堪了。
那时候,父亲是很鼓励我看书的,等到上了初中之后,父亲便不再让我看他的书了,说是怕影响学习。被我磨的不行了,便把那本我快翻烂了的《儒林外史》扔过来,还警告说一天只准看一章。偏偏我看书又是极快的,厚厚的一本《儒林外史》,有两三天的时间就看完了,再去磨父亲,他通常是不给的。
父亲的钥匙就压在床底下,于是常常偷来开了柜子,拿一整套书出来,平压在我的褥子下面,晚上打着电筒,藏在被窝里面看。初一的下学期,我就这样零零散散的读完了《二拍》和《玉台新咏》,等到我开始读《小窗幽记》的时候,这种行径终于被父亲发觉了,狠骂了我一顿不说,还把钥匙整天的栓在腰带上,再想要偷书看是不成了。而那本《小窗幽记》也只得看了一小段,作者是姓徐或陈的吧,记不清楚了,只隐约还记得里面的两句话:费长房缩不了相思地,女娲氏补不尽离恨天。等到向父亲重要的时候,父亲翻遍了书柜,也不见那本《小窗幽记》,想是借给了别人,后来不知散轶何处了。
那时候看的最累的就是《红楼梦》了。教我语文的老师姓孙,20出头,是个红楼迷,搞了不少的研究,在圈子里小有名气。知道我喜欢看书,恰好课本中有一段红楼的节选,孙老师便建议我看一看整套的《红楼梦》。这套书父亲是有的,磨了许久,最后还是抬出孙老师来,父亲才答应让我看。初时尚可,后来便渐觉吃力,常是看了后面的人,就忘了和前面人物的关系了,向孙老师求助,他给了我一张红楼人物关系的列表,让我抄一份。我抄了一份贴在床头,有糊涂的地方就查一查,一套红楼足足三个月才读完。读完之后,就把表夹在扉页里,还给父亲锁了起来。前几天向父亲要书读的时候还翻出来看过,那表居然还在,只是纸张已经有些泛黄了。
大概从初二的时候才开始迷上武侠小说,以前也零散的看过几本,总觉没什么意思。那一阵子我的同桌看武侠看得很着迷,我问她有什么好看的,她讥笑我说:“还说爱看书呢,连武侠小说都不看。”我受激不过,便朝她借了本来看,是金庸先生的《天龙八部》。没料想这一看就着了迷。家里是没有武侠的,要看只能借,等到把能借的都借完了之后,也只能去租了。记得那时候一本书一天是五毛钱,是我一天零花钱一半的。因为有了经济利益挂钩,看的越发厉害。或许真应了袁先生的那句话:书非借不能读也。
上课的时候常常在桌膛里塞一本,斜着眼睛看。当然只限于在我最不喜欢的英语课上。那一段时间落下一个毛病,走路的时候眼睛总是不自觉的朝下看,这样也好,不用防备哪个下水道的井盖被偷,把我陷进去。于有一次,我和同桌被英语老师发现了,双双交给了我们班主任,好在我成绩还不错,所以老师只是批评了几句就算了,同桌就比较惨了,把家长找来会同老师训了一下午。自那次之后,再不敢在学校看了,也正好那时候父亲发现我的偷书行径,防备甚严,家中的藏书看不成了,于是晚上打着电筒在被窝里看武侠,常常一看就是一个通宵,直到把眼睛看到了200多度。
少年的读书时光大部分就是这样偷偷摸摸过来的,即便是在备战高考最紧张的时候,也不曾放弃过读书。上了高中之后,其他科目平平无奇,只是语文成绩异常突出,经常单科学年第一,这在理科班级里是不多见的。也是读书快养成的习惯,答语文卷子也是极快,通常前面基础知识20分钟搞定,后面大小两个作文20分钟也足够了,高考的时候也是一样。而考完语文的那天晚上,我一样躺在床上看书,《剪灯新话》刚好看到第十七章:李氏子题名金榜,韦家娘棒打芦花。发榜之后,果然还是语文成绩最高。
古人常说诗酒风流,入了大学,离家千里没人管了,大家都说是要恣意放纵些的。然而我的酒量却实在不值一提,在学校锻炼了许久,也未曾有一星半点的进步,倒是醉过几回之后,落下一点不太严重的胃病。这样也好,毕业的时候借之躲过了不少的酒局。诗勉强可以凑几句的,也多是些无病呻吟之作,上不得台面的。既无诗酒,风流又何谈的上呢?所以大半的时光便只好仍旧耗在读书上了。
大学里到处都是先锋文学,激进诗歌,耳濡目染之下,古典的东西也看的少了些,但读书的习惯却一点没变,非但没有变,反而添了个喝咖啡的毛病,而且是素咖啡。无人时,冲一杯咖啡,捧一本书,倚在床头看上一阵,惬意的很。只是书常有,咖啡却不常有,一听咖啡,没几天就被寝室的弟兄们喝光了。这习惯却已养成,难以改变,在看书的时候总要喝点什么,哪怕开水也好。
白天想看书,只能到课堂上看了,虽然老师们是不管的,可如果总是不听课的话,期末就难逃被抓的厄运了。晚上寝室给电只到11点,如果想看,就只能点蜡了,而点蜡又弄得满屋子烟味,别人是不大高兴的。走廊通宵给电,只是气温太低了些,到走廊看过几次,每次都以感冒告终,也就不敢再去了。
除了喝咖啡之外,还有个毛病是在上厕所的时候非要看些书不可。学校的厕所简陋的很,蹲在里面看书,时间一久于腿功很是锻炼,,奈何气味不佳,读兴大扫。
回到家里就好的多了,可以坐着慢慢看,也正因如此,厕所里是要常备几本书的。但决计不可备长篇,免得读上瘾了,误了家人大事,岂不罪过。常备的是一本旧版千家诗,一本宋词鉴赏,还有一本张晓风散文集,一本文化苦旅。甚急之时,读几首诗词,悠然之际,读一篇散文,诚是人生一大快事。
正因为读了不少的书,所以常常是以读书人自居的。我以为,这辈子作个读书人便足矣。
前几天,从柜子里翻出一本《白话聊斋》,这是我初中的时候最喜欢看的一本书了。拿过来读了几篇,却觉得乏味的很,这才换了这套《金粉世家》。忽然间有一点醒悟:这些年下来,读过的书已经不少,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有些书是现今已经读不进去了,书虽还是那本书,心境却已大大不同,或许这便是成长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吧,值得庆幸的是,我毕竟曾经在适当的时候读过了适当的书,至少我认为是的。
好容易赶上一个晴天,母亲逼着我出去转转。反正我也很久没出门了,便依了她到外面看看。不大喜欢去喧闹之地的,所以转来转去,还是转到了西城的旧书市场。一共十几家摊子都是卖旧书的,一打眼就看到墙角哪儿坐着个老人,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满脸沧桑,花白的胡子梳理得井井有条,戴一付老花镜,我凑过去问:“老同志,有《小窗幽记》么?”他略一低头,从镜子后面翻上眼睛来看了我一眼:“没了,上午卖出去了。”没办法,暗叫一声倒霉,看看别的吧。翻了几下,居然被我找到了一套旧版三国演义,而且也是中华书局51年版的,大喜之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又随便翻了翻其旁边书,然后装做很随意的问:“这一套多少钱?”“十五块钱。”“这么贵啊,这定价才2块多。”老人没有答话,伸手拿过书摩挲着,然后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说:“这套书陪了我大半辈子了,要不是缺钱,还真舍不得买啊。”我忽然间一阵感动,没有说话,掏出15块钱递给他,接过书,转身离开。听见老人在背后说:“小伙子,看你也是个爱书的人,希望你保存好它。”我没回头,口里应了一声,快步走出旧书市场。
走到大直街转弯的时候,忽听有人喊我的名字,循声一看,是初中的教过我语文的孙老师。两人找个角落坐下来聊天,自然而然的就聊到了以前的事情上。我看了看他手里拿着的书,问:“孙老师现在还研究红楼么?”他略微有些发福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一闪即末,接着自我解嘲似的笑了笑,扬了扬手里的书,说:“过几天学校定职称,学外语呢。”顺着他的手看去,他拿的是一本英语六百句。
孙老师急着去念英语补习班,告别之后,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了,忽然轻轻的叹了口气,待要寻出些理由来,却发觉只能叹气了。
事情往往在那一瞬间模糊,然后又在那一瞬间明了。
在那一刻,我也终于明白,读书人,终究也还是要作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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