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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题:闲居杂记(二)过年

落花风雨  发表于2001-08-12 12:55:42.0


 

对于过年的记忆大概是从六七岁的时候才开始有的,更早些时候即便曾经记得,也早已模糊了。 过年是儿时最高兴的事了,一大早就被母亲叫起来,说是过年这天如果懒的话,那么一年都勤快不起来。母亲准备好笔,裁好红纸,兑好朱砂,告诉所叫父亲起来写春联。父亲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家中的春联都是父亲写的。母亲走进厨房,开始忙活一天的饭菜。我便敲着桌子喊:“写对联了!”父亲从房中走出来,仔细的洗过了手,从笔架上拿起毛笔,刷刷的写起来。父亲写字的时候是全神贯注的,我便守在桌旁,不敢出声,父亲每写完一张,就递给我,告诉我这张是贴大门的,这张是贴房门的,还有贴窗户的小福字,是要倒着贴的,我便乐颠颠的接过来一一按照指示贴好。 贴好春联,我的工作也就告一段落,可以跑出去和小朋友们玩了。 一群小孩子在院子里的吵闹着着,噼噼啪啪的放鞭炮,二爷躺在炕上,卷一跟纸烟,眯着眼睛笑,嘴里念叨着:“孙子放炮,爷爷听响。”我的爷爷去世很早,奶奶在我父亲刚刚出世便走了。我是被二爷哄着长大的,二爷一辈子没有结婚,在外面闯荡了半辈子,用老辈人的话说就是‘老跑腿子’。老了以后,就住到我们家里,父母把他当作我亲爷爷一样的供养着。 玩一阵子便会被母亲叫回去吃中饭,这一顿我一向吃的极少,象征性的吃几口,又跑出去嬉闹。二爷笑呵呵的说:“我孙子给晚上留肚儿呢。” 这些小孩子的活动他是不参与的,但到了晚上,老人家便‘活跃’起来。那时侯家里并无电视,也就不会看什么春节晚会了。老人找出一个破盆来,然后拿一条掏炉子的通条,领着屁颠屁颠的我,到房前屋后去转上一圈,用那只不太好用的手臂(是在抗战的时候抬担架,被炮弹炸伤的)拎着盆,叮叮当当的敲一通,嘴里念念有词:接财神了,接财神了。那时我并不知晓财神是何物,以为是我家的一个亲戚,二爷怕他找不到家门,所以出去接接,便也跟着念叨,只是我从来没见过这个亲戚。 接罢了财神,二爷就会把家谱拿出来。家谱保存的很小心,用油纸包了一层又一层。二爷小心翼翼的把家谱挂起来,点上一柱香,自己先磕过头,然后是父母亲,然后就是我了。我于祖宗的概念也不甚明晰,只知道是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给祖先磕完,就该给二爷磕了,这是我磕得最卖力的时候,因为磕完头照例是给压岁钱的。二爷笑呵呵的看我磕完,然后就会拿出五分硬币来,放到我摊开的小手心里。我便当作宝一样攥的紧紧的,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塞进棉裤的小口袋里。 磕完头,二爷便指着家谱给我看:这是你太爷爷,这是你太太爷爷……。咱们家祖上在乾隆那辈出过位翰林,在道光年出过位状元……指着最下面的那个说这就是你。然后告诉我要好好读书,给咱老李家光宗耀祖……我大声的答应着,说要好好读书,以后要作大官等等。二爷便会抚着我的头说我孙子懂事了。二爷没读过书,是不识字的,所以希望他的孙子可以多点文化。 这时候勤劳的母亲已经把年夜饭作好了,二爷一看到白面的饺子就又开始念叨以前的光景了,说:“你们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以前我们吃的都是……”父亲忙倒上一盅小烧敬给他,老人笑着接过来:“我知道你们嫌我烦。” 我通常是吃到一半就出去玩了,而二爷每每在我玩的最开心的时候把我喊回去烧纸。这时候我一般是要哭闹的,希望可以再得些压岁钱,这伎俩竟也屡屡得逞。 二爷把全家人都喊到外面,找一个丁字路口,说这样可以把钱更快的送到下面去。我那时侯并不知下面是何处,只以为那应该是很远的地方。父亲找一根棍子划几个圈,把分别写好名字的纸钱放进去,比如给太奶奶的就写上李门姜氏等。等到纸钱都烧的很旺的时候,二爷从里面拿出几张,散到圈外,说是打发打发鬼差,免得小鬼把钱在半路的时候给克扣了。我当时并不理解那些黄色的纸怎么可以当作钱呢,如果那样岂非人人都有钱了,只是那想法一直没敢说出口。 烧完了纸钱我已经是筋疲力尽,通常是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回到屋里就爬上炕沉沉睡去,朦胧中感觉到二爷在一旁轻轻拍着我:孙子睡吧,明早就长一岁了。 如今,二爷已去世多年,家中生活也愈发的好起来,吃饺子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随着年龄的增长,过年于我的诱惑也日渐淡然了。 鞭炮早已被禁,除了春联能显出些喜气,过年的感觉有些冷清,而春联也是买来的,父亲很多年没有写了。我连钢笔字都写不好,更别说毛笔字了。 年夜饭不再由母亲一手操办,常常是出去找家饭店。一上菜,母亲便说:“唉,你二爷要是活着,看到现在的样子,又要唠叨了。”话音未落,父亲便举杯说:“孩子,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以前我小的时候……” 不会再有人给我二分五分的硬币作压岁钱,倒是常常要给几个小辈压岁钱,不是五十就是一百。 祖谱还在,只是很多年没有拿出来挂,也不再拿着破盆出去接财神,唯一沿袭下来的,是三十晚上一家人到外面烧些纸钱,嘴里念叨着,爷爷奶奶收钱吧,二爷收钱吧…… 城市中,生活有其本身的节奏,我竟无法改变,只有适应。不断重复的生命,不断麻木的灵魂,明天于我虽不可知,却乏味。 能够拥有的便只有回忆了。 放鞭炮、迎财神、领压岁钱……这一切,也只能存于回忆当中了。 轻轻阖上眼,忽又浮现出蹒跚的老人领着身穿小花棉袄的我,把破盆敲得叮叮当当响的情景。

 


真好。过年于我们,是遥远的回忆了。

人淡如菊  发表于2001-08-12 14:46:09.0


 


二分五分的硬币,小花棉袄,鞭炮……我初一都是睡懒觉的……

柔软时间  发表于2001-08-12 15:47: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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