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其实是一处平常的所在,她只是一个幸存者,幸存于一度奢华无限的
圆明园的灰烬瓦堆之中。千古的月色早已照尽了凄凉,而冬日燕北的朔风
肆虐的时候,风力便如无形而有质的琴弓,飞快而反复地掠过冻彻的冰面,
而同样冻彻且干枯的荷梗,便如同晦涩的琴弦般发出古怪而多变的声调。
那声音无论如何也不象远方的歌吹,倒象是千万的冤魂在呐喊与清唱;那
声音或者悠长而婉转,但是却一点也不象梵婀铃,或者如能再铿锵些还可
以有些类似古都老人手中岁月班驳的京胡。
第一次来到荷塘便是在秋末冬初的一个夜晚。呼啸的北风以及无月的夜笼
罩下的是一圈决不高耸的土山、如同古代帝王荒落的坟岗,以及土山们所
包裹着的一小方小小的冰冻水塘。对面的土山上稀稀落落的是落尽枯叶的
矮小植物,而在影影绰绰的树影间可以隐约看到一件白色的物件伫立不动,
我于是知道那便是创造了荷塘梦境的朱老先生的雕像了。远远看去只是那
么白花花的一团,一动不动地挺立在刺骨的风中,不再会梦想也不再会文
赋。我想人们可以用汉白玉塑造出有质却无神的朱老先生,而不再会有人
能用任何方式去再现朱老先生那有神却可能不曾有质的幻境了。我于是自
问:为什么在这世界上,最易于流传下来的或者往往是最虚无和飘渺的东
西呢?
我紧裹着厚重的军大衣,辗转着在风尘落叶飞舞中终于来到朱老先生的塑
像前,昏暗晦涩的夜色中依稀可以分辨到朱老先生浅浅的若有所思的微笑,
他的笑未必高瞻远瞩却分明意味深长,他的身躯单薄而并挺拔但是分明颇
有风骨。他只是那么随意地呆在那里而已,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在享受着眼
前的一切,尽管这眼前的一切并不是他文中的荷塘。于是我在一瞬间似乎
感悟到了他的梦境,但是仅仅是那一瞬间而已,虽然如此我也终于明白了
梦境只有在梦中才会有。石头的朱先生一定也会有梦,而且是亘古不变的
凝瞬间于永恒的梦。
我不自觉地伸出手来触碰了一下眼前的塑像,那塑像甚至比这四周的严寒
还要冰冷,我只有飞快地缩回了手,生怕自己的身躯也被一下子冻结在那
里,而我却只有冷峻、毫无表情的面庞,或者只能化作无人能会的梦。
长叹一声,我转头离去了,我开始想象着夏季,想象着月光,想象着垂柳
轻拂,想象着荷叶满塘;我似乎也陷入了梦境之中,而身后的风仍旧在肆
虐着,只是仍旧并不似梵婀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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