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仍是爱着那片蓝么?这么多年了,是不是,早已经忘了呢?是不是,也好像从来没有喜欢过那颜色?是不是,也像别人一样,喜欢过以后就淡漠了?是不是呢?你笑笑,记不起来了。
你早说过:该忘记的都必然要忘记。可是,在这样一个微凉的九月早晨,你自洗脸间里抬起头,看到水汽蒙蒙的镜子上,自己的脸,阳光不明,你发现脸微微晒黑了,一个夏天,都没用化妆品,又不喜欢像别人一样撑把太阳伞,所以你得接受这颜色。你的头发也长厚了,真像那时候,大一或大二吧,可以梳辫子么?你把头发提起来,忽然觉得,什么都没有过去,什么都还在这里——
你记得吗?那时候学校的图书馆外面有合欢树,夏天的时候开出轻快的紫花,你在那树下看书,也照过很矫情的照片,穿红底大牡丹上衣,白裤子,还梳两个辫子,站在树下笑,路过的同学中,有人过来给你把头发梳蓬一点,然后一直看着你照相,又借给你听蔡琴,爱断情伤,她说,这一首她最喜欢,你从此也就喜欢她了,但是,你就是这样一个人,喜欢的人,因为她与你那么相似,你又嫉妒,所以也不主动去找她玩。
你喜欢的东西一直有限,读的书也有限,十八岁你才开始读张爱玲、黄碧云和亦舒,觉得喜欢了,便沉溺其中,再不肯去看别的东西。直到现在,每每失眠夜,想看极无聊、不关心的书来打发时间,自书架上选来选去,也还只是那几本,翻得很旧了,有的时候沉沉睡去,把它们当成了枕头。
同学中有自高中起就一起玩的朋友,某天他忽然跑到阶梯教室来找你,请你帮他写演讲稿,你一直都不会写演讲稿,但是还是写了,他便拿去背,他本来很不错,果然当了全校的生活部长。他又跑到阶梯教室找你了,这回是请你吃饭。回来的路上,他走在左边,你走在右边,你可以觉出他的紧张,但是,那时的一颗心,真是又简单又冷漠,你不做声。你后来给他刻个印章,小,是他的名字。算做回报。
再后来你们系迁去渤海边一座小城市。那城市的夏天,连风都是重的,也许是因为离大海太近了的缘故吧。空气总是透明微湿,夜晚会看到极明亮的大熊星座。你和好朋友在校园舞会出尽风头,散场时仍然蹦跳着回去,一路上唱着歌,她对你说起她的恋爱,你用羡慕的眼睛看着她。
那时你喜欢蓝色,从前也喜欢,但是那时更喜欢,无论是浅淡的,还是深浓的,还是冰冷的,还是热烈的,你都爱。最爱的是大海深处的那种蓝,很深邃,但是却又非常透明。妈妈有一条长裙便是这颜色,你借来穿,大了,觉得真可惜。你都不曾爱花草,但是唯独喜欢蓝色风信子。
后来,你毕业了,去了离家很远的城市,是你所爱的人,把你从北方接到南方,给你找一个不错的工作。他有时待你如同宠溺,有时又责备你不懂事,待你如同师长。你被他责备时,就想家,坐在屋子里很难过,这时偏偏又下雨,雨真大,你起身走到外面的走廊上,手里拿着谢了的玫瑰花,把花瓣摘下,一片一片喂给从楼下跑上来的小狗吃。
不是每天都要到公司上班,但是不去上班你会惦记着你的电脑,和网上的好朋友。你上网也不是什么都喜欢的,只是去一两个地方,和很少一批人说话。你的网友,有人能写极好的锦绣文章,有人能夸夸其谈风趣幽默,有人贪吃,有人自恋,有人善良得让你落泪,有人又总惹你生气,有人酸溜溜的,有人甜蜜蜜的,都是那么可爱!你爱他们,但是不知道这爱会有多久,大家在网上的某个天地里很快乐地存在,会有多久?每每想到以后、未来的种种,你都有些伤感,因为最好的好朋友对你说:“到了很老的时候,她不会再和你是朋友了”。听了这话,你很灰心,但是想想,她说的一点也没有错。谁不是谁生命里的过客呢,而过客的温暖,是不可以持续长长的一生的。
你上班时,习惯戴着耳机,听蔡琴,罗大佑,困了的时候,你听周蕙,听谢霆锋。谢霆锋其实属于十六七岁的少女,不属于你,但是,为什么,你也仍旧固执地喜欢喝AD钙奶,从有这个东西开始就一直没有放弃过,你又喜欢吃甜糯的好利友派,喜欢收集干脆面里的拼图,喜欢吃卤鸡蛋,喜欢管不论性别只要是你爱的人,叫妈妈。
妈妈自北方打电话来,听到你感冒了,很担心,可是你忙着罗罗索索夸耀自己的小小成功,根本不在乎自己病了。说着说着你发觉,妈妈和爸爸都没有多大兴致听,你恍然知道了,其实对于一个舍弃父母、离乡别井的人来说,她再大的成功也是失败的,因为她已经背叛了与父母相守的诺言。
平日里的微悲小喜,总令你有很大的反应,你就是一个存不住感情的人,在单位,喜欢你的人都会特别喜欢你,但是你得罪的人,也够多了,你却不理会。有时候很不高兴了,你在心里想,最好谁也不要理你,要是理你,准得气得半死,你又不想这样。
秋天已经来了,你得去买新衣服了,你打算买一双深红鞋子,还有白袜子,还要一件蓝色的不管什么式样的衣服。都好久没有穿那颜色,也许再不穿真的也就不能穿了吧。
你写一这些字的时候,有些蓝色在心里缓慢地浮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