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花前月下的故事,每每令我陶醉。豆蔻梢头,春意正浓,独立桥畔的少年,翘待黄昏后柳荫下的相约。这种古典且浪漫的东方式的爱情故事,曾痴迷了几多少年的心魂,又曾令多少人黯然伤怀。也许,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美好结局毕竟是少数,因其少才更加珍贵,才流传两千多年而成为人们谈论和艳羡的话题。沈园壁上的那两首《钗头凤》至今还震悍人的心弦,也正是陆放翁与唐婉悲怆爱情的结果。以至于四十年后放翁再次回到沈园,仍是老泪纵横,挥毫写下“梦断香销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才子佳人的故事如今似乎已太遥远,但人类的情感世界却并未因时代的发展而完全褪化,作为一个正常的人,初恋正是步入情感世界的第一步。不管那个初恋的情人在后来的日子里能否伴你一生,哪怕只是生命当中的一小段路程,也足以令人回味一生。也许经过生活的磨砺,你会觉得当初的她并非适合你的性情,但初恋时那种朦胧而纯净的情愫就如同初春之时从山间流淌而出的小溪,清澈、明丽,带着活泼的气息。她那或短或长的秀发,那闪亮而机敏的眸子,那腮边粲然的一笑,那明净而聪慧的额头,一举手,一投足,都是无法忘怀的。而此刻的怀念,是最富想像却又不带有任何的功利色彩的,那是拔去乌云而显露出来的鲜活的日出,是在经历了情感的波折之后回望而见的一汀绿洲,是苇浪翻涌之中伫立遥望的秋水伊人。那回味是淡淡的,是穿过一切功利对回归人性自然的渴望,是对于人生完美追求的一种真实的流露,是青春时代最纯美的梦想,永远在生命的层面上闪烁动人的光彩,展示人性美的光辉。因为是逝去的,永不能再追回,因而才令人倍加怀念,庋藏在记忆深处,高放于生命之树的顶巅。
(二)
人生中最伤痛的事莫过于对生命的逝去。“三生石上”的故事毕竟太过虚幻,因而人们更看重今生。在生命的历程中,父母、亲友、同学、同事,这些人可能伴你整整一生,在一起的时光也许不懂珍惜,一旦失去,才会在心中产生极大的悲痛,在这悲痛之中,就包含着对于永不再回的亲情或友情的追念。也只有此时,关于生与死的概念才会在我们的头脑当中盘旋,潜意识中才会产生些许的隐忧。人生苦短,生命可贵。
记得少时读纳兰容若缅怀妻子的词时,总会惹出与我那个年龄不甚相当的惆怅,也许我对于他那时的情感并没有深刻的理解,但每每被他那颗真挚的心所感动,以至于时隔十多年后的今天,还能背出其中的若干佳句: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徘怎忘?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栏曲处,同倚斜阳……遗容在,只灵飚一转,未许端详。而作为千古文章大家的苏轼,以一首“十年生死两茫茫”的词句,于凄绝之中,更是给人留下了无尽无味的余地。明代的张岱,在《陶庵梦忆》和《西湖梦寻》中,则留下了更多的感时伤逝之篇。余怀的《板桥杂记》,沈三白的《浮生六记》之中那种凄绝缠绵的美就如同发生在昨天、发生在身边的故事。他们在各自的生命的秋天里,感慨缤纷的落叶,追念往日的云烟,铸就了那个时代的“伤逝”。
也许只有在生与死的不断比较和反思之中,人才能逐渐走向成熟和完美。
清明时节,每次扫墓归来,心中的惆怅总是浓得化不开,逝者的音容、笑貌还时时在眼前掠过,愈增失落之感。也许,生命的意义还远非如此。自古以来,人类就是由亲情、友情结成一张牢不可破的网,人类的历史才因此而不至于荒凉和寂寞,既使如太上之忘情,也至少会有哪怕是一个挚友,如伯牙之与钟子期。这也是人性最充分的体现。人类在这一点上至为敏感,哪怕是思想最简单的人,在品尝了一次次的死别之后,也会总结出一些最为朴素的道理,不管这总结是形而上的还是形而下的,更惶论贤哲了。阐释生命是哲学当中的一个重要课题,也是历来宗教界争论不清的话题,这两种阐释都偏于冷硬而缺少人情味,只有从人文意义上的阐释才温和而亲切。生命因情的存在而变得绚丽多彩,人因为生命的逝去而体味出情的异常珍贵。尽管在逝者的墓碑上镌刻着这样或那样的华美的颂词,这些对于死者来说已不具有任何的意义。只有墓碑前那一束束还散发着大自然清新 气息的鲜花,还在默默地诉说着活着的人对于已故者的深深的怀念。
(三)
小时候,因了母亲的存在,头脑中才有了家的概念。哪怕是一间茅草屋,一畦菜园,在回忆中也是温馨可人的。因为有了家,心灵才不至于在荒芜之中流浪,才会对大自然的一切新奇充满爱心,即使是一个鸟巢,一只蚁穴,一丛绿草,一束野花,我都会倍加爱惜。我知道,我因为有了自己的家,才有了安定的生活,心情才愉快,而自然界的小生灵也因为有了自己的家园,才能躲过风霜雨雪,共同享受上苍公平的给予,大自然因了各种生命的存在才丰富多彩:山是青翠的,水是清澈的,天空是碧蓝的,鸟鸣是悦耳的,人类的生活是和谐的。
及至长大,我才懂得了更多,于家的概念也拓展开来,由小家而大家,由大家而至于地球这个人类共同的家园。儿时的生活就如一张画,时时在我的记忆当中闪现。每年进入冬运时节,小火车就如一条长龙,拖着一条黑烟,从小兴安岭的崇山峻岭之中,满载着粗大笔直的红松跑到山下来,再从这里运往四面八方。生于林区长于林区的我,儿时,常常会看到从山上伐下来的原始树木,有的放倒了,直径比我的个子还要高出许多,这样的树木至少要生长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时间。也经常会看到人们从山上猎获的各种禽兽,如野猪、狗熊、飞龙、野兔等,人们的脸上总是带着凯旋的喜悦。那时,从家往外走出几里路,就会看见一片蓊蓊郁郁的森林,向前伸展,望不到边际。微风拂过,松涛阵阵。那时,我还未见到过真正的大海,却领略了林海的苍茫和深邃。现在,每当看到俄罗斯人画的关于森林题材的油画,我的心中总会产生一种亲切的和莫名的感动,那些画面总是唤醒我对于儿时生活的幻想和回忆。
然而,生命中美好的东西似乎总是停留在过去,停留在记忆中,当你感受到它的美好的时候,它往往已经成为了历史。
这些年来,我也常常坐车路过那些曾经林木茂密的地方,甚至更远,在这个被誉为“红松的故乡”的地方,我却再也找不到粗大的树木,更不用说红松了,当年的小动物已然绝了踪迹。天依然是那么蓝,山依然是那样高,水依然不停地向前流淌,而我的心中涌出的却是四个字:“水瘦山寒”。每每看到这些,我的心中都会袭上一种凄凉感。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具灵性的动物,在大自然中处于主宰的地位,当人类的文明发展到让人有些头脑发热的时候,也许就是人类临近危险边缘的时候,对于自然环境的肆意破坏,最终的苦果也必将由人类自身来品尝。因而,我常怀想起儿时的岁月,那些可爱的动物,那一望无际的绿色波涛。我也常常在想,我们都很爱自己的家,但那只是一个小家,人类共同的家园,是否也让我们更加珍爱一些呢?“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小家没了可以再建,但如果大家失去了,我们就失去了承载,也就失去了生存的空间。我现在不仅仅是有一种怀念,更多的已变成了一种担忧。
站在更高处眺望家园,那炊烟升起之处,我的灵魂仍在那里萦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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