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这么智慧?
——写给我的读者与听众(或名:我的一次直播演讲)
朋友们:
大家好!
你们来信都说我的文章好,口才好,节目好,这话让我觉得很不好意思。
因为你们说错了!
我想纠正你们的说法。
我的文章、口才、节目真的不是“好”,而是——“太好了”。
记住,是太好了!
尼采在写完处女作《悲剧的诞生》时,大喊道:“我的书是德国的骄傲”!写完《查拉图斯拉如是说》的时候,又说“这是德国文学中最深刻的作品,是千古绝唱,我的书把德语带到了最高境界”;而在尼采自传中,他又自吹自擂说“我为什么这样聪明?”“我为什么这样智慧?”“我为什么写出这么多的好书?”
当初读到尼采这些话时,我简直要拍案叫绝了!我就喜欢尼采这样的人,既有自吹自擂的资格,又有自吹自擂方面的才能(自吹自擂也是需要天才的),这比表面上谦虚实际上心虚或巴不得别人奉承几句的人要可爱的多。
当然,我并非要自诩为尼采,我只是想说尼采其实还不够狂,因为他的文学、哲学不仅是德国的骄傲,也是世界文学和世界哲学的骄傲,尽管在当时只是他一个人的骄傲。他还是太低估自己了。
我不想低估自己,所以给你们的回信干脆就起名为“我为什么这么智慧?”
接下来,我针对你们来信的内容发表演说。
你们且聆听!
不准交头接耳!
第一, 天才是天生的。
上初中时,我们的教室里挂着鲁迅的名言“我哪里有什么天才,只是把别人喝咖啡的
时间都用到学习上罢了”。先生那么喜欢尼采的主义,却一点也不会自吹自擂,而是很拙笨地向人说明自己是如何如何用功,全没有对敌斗争时的机智和狡猾。鲁迅当然是有天才的,那是一个伟大的、阴冷的、刻薄的、深邃的讽刺天才,在别人喝咖啡的时候,他在一门心思地想着如何在一个合适的角度和时间射出自己的投枪或林中的响箭。直到很长的时间里,我一端起咖啡来,就不自在,总觉得自己的天才在喝咖啡的时候悄悄溜走了。后来,读鲁迅的传记资料等,才知道先生最爱喝咖啡,甚至在别人学习的时候也喝咖啡,看来“我哪里有什么天才”这句话原来是一个绝妙的反讽。
天才,包括口才、文才、将才、帅才甚至于奴才,都是天生的。先辈的基因流淌在你的血液里,蠕动在你的骨髓中,会师在你的头脑内,表演在你的言行上,那确实不是后天努力的结果,而是先天造就的。
罗丹说,雕塑的本质就是把不是雕像的那些部分去掉。天才不是培养出来的,天才是雕塑出来的,即把不是天才的那些因素去掉,剩下的就是天才了,而在雕塑之前,天才就存在着,只不过被掩埋在一片混沌中。所以,教育的本质不是培养,而是雕凿,是教师面对一块璞玉准确地猜度作为纯玉的那块石头的本来的样子和质地,之后把不是天才的那一部分剔除掉,剩下的就是天才了,而当天才解除了裹在身上的那些不是自己的东西之后以惊世骇俗的光芒笼罩四周的时候,教育也就真正的成功了。人的一生,不是培养自己才能的一生,而是雕凿自己的一生,把不是自己最优秀的东西剔除掉从而裸露出自己最优秀部分的一生,可惜啊,很多人在还没有雕凿出自己天才的时候就死了,做为璞玉而来,又做为璞玉而去,没有比这更遗憾的了。更可惜的是,有的人自雕或被雕的过程中,把最优秀的部分剔除了,把该剔除的留下了,这是对生命的造孽,对天才的戕害。龚自珍的病梅就是这种情形。
天生的天才,如玉裹在璞玉中,不雕琢或雕琢不当,就可惜了天才。所以,天才的勤奋的本质是什么?学习的本质是什么?努力的本质是什么?就是加紧雕琢,把不是自己美好本质的东西统统去掉。雕琢不仅依靠老师,更依靠自己。一个偶然的机会,鲁迅顿悟到自己这块璞玉内在的作为纯玉的形态是一个灵魂的工程师,而非肉身的看护神,再无目的的雕凿下去,只能把最优秀的部分掩盖住,把最不优秀的部分留下来,那是对自己生命的犯罪,所以他适时地改变了雕凿自己的方案,在别人喝咖啡的时候,把自己最完美的部分雕凿出来了,而那雕像,名为思想家、革命家、文学家,只是没有医学家,因为他没有医学家的天才,尽管他曾经有医学家的雕凿的企图和努力。
人的进步,就是向自己的复归,把属于自己的最优秀的东西雕凿出来给世人看。而每一个人都有自己最优秀的东西,像每一块璞玉都蕴涵着玉一样,所以,人人都有天才,只是天才的大小、形状、色泽不一样罢了,而所谓命运,特别是成功与失败,几乎完全在于对自己的天才的雕凿结果。成功的人生,就是雕凿出了自己最优秀原形的人生;失败的人生,就是没有雕凿出来或雕凿错了的人生。
所以,朋友们,你们都有天才,你们的天才就隐藏在你们的体内,你们不要面面相觑,因为你的与他的不同,你们只需要向内静观,体悟自己最优秀的部分究竟是什么,然后,就举起雕刀和斧头,努力雕凿自己吧!
第二,天才与道德无关。
是什么影响了我们对自己正确且有力度的雕琢?社会环境,自身悟性,以及雕琢的方法等等。
在此,只想对你们讲一点,不要让外在因素的扰攘影响甚至断送了你的雕凿工程。比如道德观。
依稀还记得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学校最爱喊的口号就是“又红又专”,所谓的红,就是思想品德好,而所谓的思想品德好,就是比别人多背几条毛主席语录,多写几张批判刘少奇和邓小平的文章,而这所谓的思想好,今天看来就是最不好的了,幸亏我那个时候“思想品德”不佳。长大之后,才渐渐明白,什么又红又专,什么道德文章,什么作文先做人,看似有理,实则反证太多。
沈括的《梦溪笔谈》写得真好,但那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小人;
蔡京是妇孺皆知的混蛋,但文章写得好;
王铎以明朝臣子侍奉大清帝国,但书法上是明清之际的大师;
周作人是名副其实的汉奸,但也是新文化运动的旗手;
汪精卫是日本人的一条狗,但诗歌写得好极了,一部《双照楼诗词稿》字字珠玑,真诚动人;
……
当然,道德高尚总是件好事。但道德是道德,文章是文章,你不可能通过提高道德水准去带动你文章的水平,那是两码事。同时,有些道德,实际上陈腐的观念,当它陈腐时,你如果死命坚持,那就影响了你的才情。像某位老作家,他当年的散文的确曾经感动过我,直到现在他的文章还收录在高中课本中,可是近年来他发表的作品简直反对透顶,极左的味道依稀似文革时期,但没有人再与他较真了,只是觉得他可笑复可怜。我宁愿看汪精卫的诗,也不要看这个老革命老混蛋的文章。
你们是年轻人,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我直到现在也背不过这条语录,但并不影响我写出最美最美的文章,而当年会背这条语录的同班同学前些日子听说因为受贿被判了3年,不知道他现在还记不记得那曾经让他当了第一批三好学生的语录),你要想挖掘自己的天才、雕凿自己最完美的形象吗?不必太在乎道德不道德,不必太在乎现行的评判人的标准,只要你不缺德就行。
不过,我不能不说一句,我为什么能写出那么多好的文章?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我在向内挖掘自己时,没有所谓的正人君子的拖累,没有所谓的仁义道德的羁绊,我是一个真实的我。
第三,天才如何雕凿自己?
天才用以雕凿自己的利器需要时时打磨。所谓学习,其实就是学着选择利器的过程。
我为什么这么智慧?我的文章为什么写的这么好?我的口才为什么是一流的?我的节目为什么征服了很多有才华的人(同时没有才华的人也就不听了)?
告诉你们,我用以雕凿自己的利器有很多。它们分别称为文、史、哲、经、数、理、化、美等等。野草书屋里没有别的,只有上万册书,我就用他们雕琢自己。
文学让我拥有了锦心绣口,史学让我拥有了大智大慧(尽管我看起来大智若愚),哲学让我拥有了非凡辩才,经济学让我拥有了缜密思维,数学让我拥有了严谨作风,物理学让我拥有了深刻警醒……就连我的好斗也是如此智慧,跟谁学的呢?鲁迅啊!
我的那本著作《悯生论——主持人书简》的书腰上,有三句话:这是一本敢与培根《人生论》比哲理的著作!这是一本敢与托尔斯泰《人生论》比思想的著作!这是一本敢与张中行《顺生论》比文采的著作!
出版之后,有朋友说,江枫,你这话说得太大了!
我赶紧说,是的,是的,是的。我干什么要跟培根比哲理呢?他的人生论只是老于世故的经验。我干什么要跟托尔斯泰比思想呢?他的人生论充斥着老年痴呆症的痕迹。我干什么要跟张中行比文采呢?他的顺生论一点文采都没有。唉。我错了,真不该跟他们比啊!
我接着说,培根的哲学是算计出来的,托尔斯泰的哲学是呢喃出来的,张中行的哲学是唠叨出来的,泰戈尔的哲学是弥漫出来的,而江枫的哲学呢?
江枫的哲学是喷涌出来的!
不为别的,只为我发掘到了我智慧的泉眼。
我就是这么智慧!就是这么聪明!就是这么出色!就是这么无与伦比!当然也就是这么“厚颜无耻”,比尼采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就是这么智慧!
你们为我鼓掌吧!
鼓掌吧!
鼓掌吧!
鼓掌啊!
(经久不息的掌声,掌声,掌声……)
你们的朋友 江枫
写于野草书屋
江枫自注:此文曾经在电台播出,那晚,我不知道直播间外有没有经久不息的掌声,但第二天台长就找我,说有听众打电话来表示抗议。我悻悻然回到野草书屋,独处一隅,悲从中来,口里喃喃着曹雪芹先生的诗句:“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狂),谁解其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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