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去吃一碗地瓜粥,就在前面往左拐弯处,以抚慰一周前在另一家食铺因为地瓜粥卖完而引起的胃的失落。那时我眼睁睁看着最后一碗粥从柜台后捧出来,雪白温润的一大碗,上面洒满金黄灿烂的地瓜粒,又好吃,又便宜的地瓜粥。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看过这样诱人的粥。“来一碗。”我说,抛开刚咽了两口的套餐,可气柜台里面轻描淡写地道:“没有了。”
我就这样认定了地瓜粥是甜丝丝的,香盈盈的,不可不吃的,所以我往左一拐弯,毫不犹豫地走进了挂着大大招牌“地瓜粥”的这家小店,舀汤的小妹问我要什么小菜,我说什么都不要,她惊讶地看了我一眼,很快就走开了。
我喝了第一口以后也惊讶了,自以为地瓜粥该是甜丝丝的,香盈盈的,这会子才明白地瓜这东西,不论是烤的也好,煮的也好,一概给人甜蜜的错觉!那色金黄到底还是无动于衷地平淡着,喝起来跟白粥差不多,寡淡寡淡,活该我给人家另眼相看。
我想吃吉士双层堡,里面有各种颜色,咬一口便滋拉作响,可是这里离麦当劳太远,我只好不再想,坐在这里喝光了地瓜粥,然后我想,我该把手里的一堆东西处理掉,最好是放到一百或者华联或者任何一个可以寄包的地方去寄掉,轻装上街。
这堆东西里面包括了四本书,仍旧是在晓风书屋的一楼和三楼掏来的,二楼与我格格不合,只是我的走道。如果火锅里埋着罂粟壳的话,我简直怀疑书店的墙上也掺了罂粟壳的涂料,下车的时侯我决意不再进去看了,回头终于又若无其事地走了下楼,这会子楼梯看得更清楚了,似乎是黄杨木的,泛着沉沉的光泽。新书堆在中间桌面上,去看上次漏买的宋词,还在那里,我问书店的人:“有新书吗?”她莫明其妙地看着我,说:“新书在楼上,”想了想又道:“桌子上都是新的旧书。”果然又多了许多书,《长生殿》、《桃花扇》也堆着,好笑的是有一排书并列在架子上,《第一次亲密接触》《无数次亲密接触》《我的亲密接触》,不是同一作者,这不算什么——曾经在另一家书店看到同是痞子蔡的《第一次亲密接触》《第二次亲密接触》《第三次亲密接触》……我的嘴自动张开来,在书面的上方冻结成一个O型——此时在乱书间择了两本,又到三楼择了浮生六记,装书时向收钱的老太太说:“给我一个大袋子。”她弯下腰取了一个晓风书屋紫色的袋子给我,上面印着银色的篆形回文图案。
我想该把这一大袋子劳什子的东西寄到新华书店去,顺便看看可有张爱玲的小说。
走出粥店的时侯,路上宽宽的,现在是中午,晚上这里才有夜市,路边的店面做着各样营生,有一家小食铺的小妹在斩肉馅,脚边一大盆生精肉,我想起食神里运刀如飞的莫文蔚,连斩一千九百多刀,这样切法,可不知要切到几时呢。
沿着墙根走去,经过阳光海岸和浪漫宣言,禁不住又进去看看,人是这样的:在一家店里买过中意的东西之后,便时常会来看看,阳光海岸的套装、浪漫宣言的线衫,后来搭上红袖和媛丽的夏装,都剪裁得小巧,便仿佛只合穿这几种。我永远不知道今年何种名牌流行,只看到近旁的丽诗和佛罗伦每年换一种样子,丽诗去年是满目长短的灰,前年似是绿,佛罗伦今年换了极之细碎而艳俗的小花,我虽不买,看了也是愕然。堡狮龙、派与佐丹奴已经没落了罢,单看这两年三步一哨吵着叫卖的风气便叫人活活憎煞,伟伦时尚、VIVI正在下降,伟伦开到劲的时侯好象几处旺角都有分店,是板硬的样式,有棱有角的倔强的衣服,却又满布折子与花边。再走两步就到书店了,石头记的门面却在余光里一掠过去,隔着栏干和人流,单看到那个暗红的石字,看不到里面那些奇异的石子了。想多少店开的时侯也如它一样流光溢彩,只是有人盛,便总有人衰,有些门面已经找不到了。
书店紧邻却吵得热闹,原是一家眼镜店,几时搬掉了,正在大吵大叫地卖一种花花的包,我看了一会子,觉得尚好,又在大玻璃镜前看人家当当敲着一些假的镯子,声音在我听来是清脆的,横竖我不识玉,檐下又挂着一串串中国结与小饰物,用手去撩,便哗啦啦地作响,我每回看见便用手去撩,守着摊的老婆婆总疑惑地看我两眼,我便快快走开。这次大家都挤在一边抢包,却没人看我,我预备把手上的东西寄在书店的柜台,回头取了最值钱的手机和钱包再来这里买一个手包装着,可不是两全其美——寄包处总有令人啼笑皆非的规定,它让你把贵重物品自行携带,你原来盛着这物品的容器却须交由它代管,这是近年来每个城市最不合理的规定——谁知今日进了书店,却是一愕,柜台里的手竟只把装书的袋子提了过去,不要我寄包。
我大喜过望地跑上二楼,心里只想着要找的,在现代小说几个架上找了一遍,不见张氏爱玲,又跑到著名作家专栏里,一样没有。中间棱棱地架着各式栏目的书,散文杂记原来是最爱翻的,如今却不敢看,近日只见书进得门来,不见入得眼去,要煞一煞这种买了就弃的坏习气,还是先断了买书的源头为好。逡巡到通俗书架,触眼正是流言、张看……好了,原来是在这里。又同时择了一本亦舒的香雪海,喜盈盈抱了书去,经过新书专栏,有书名《青衣》,在架子上招摇我目,翻起来看看,是我最不喜欢的家长里短隐私派,分明是现代人,如何封面却是一个古装的淡墨女子,不相信地翻到目录看,自己却并没有看错。
下楼的时侯昂然出门,有些耽心寄包处的阿姨叫住我:“嗳,你的包。”幸好并没有,我遂得以走走停停,停停看看,虽然久不逛街,市面上没有太多惊奇,橱窗里挂着奇怪得不能穿的衣服,或者衣架上隐藏着太贵的标价,十年前已经呼吁搬迁打折的店仍然在打折,呼吁的人或可能换了一批吧。只有少数店打折是真心实意的,比如丽诗,恋维斯,晓风书屋。
我拽着简单的手包,又走街串巷了一阵子,看没有证的小贩躲在暗处卖上网卡,人们在麻辣烫的锅前唏嘘地吃着,有一家国营的理发店似乎终于倒闭了,以前我同朋友总是约好:“在鹭梅门口等”。现在这里换了一家CD行,有人面对着玻璃试听音响,一片CD的海洋,我好象从来没有迷过CD,以前在CD行专门翻的是游戏碟,CD如今谁领风骚?一概不知。
回新华书店的时侯,手里提的东西比寄在台上的那只袋子还要重,因为姊妹坊打折。
边走边看乱逛乱购的状态,英文里叫做SHOPPING,译成瞎拼,真是正确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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