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摇滚、狗
——“北京乐与路”观后
狗
平路喜欢狗,他说狗与人不同的是:人会因为穷、饿肚子,就跑了,但是狗永远不会。如此看来,狗之好处,似乎象美国前总统卡特说的那样:你想找一个真正的朋友吗?那么养一条狗吧。然而平路的第一条狗却被别人杀掉吃了,这些“别人”就是那些还没有来得及离他而去的朋友。
狗再有好处,人也得先忙着自己活命。
但平路不知道。
所以平路再穷也不离开他的音乐。
他死了,或许比一条狗的寿命长不了多少。
我常疑心苟活的“苟”是狗之误,狗命之微不足道为人求生惯用如饶了小的的狗命,人类如此歪曲狗的价值观由来已久,其实是人败坏了狗的名声。
我一向认为,无论人的生命再卑微,都要坚持自我,忠于自我。
只是在这一点上,狗一般比人做的好,所以才有“交个女朋友还是养条狗”之说。
我这些杂乱无章而随意的文字皆由一部电影引起。
此电影在国内公映名为:“北京乐与路”。
它成了这个秋天最让我动情的电影。
摇滚
平路(耿乐饰演,此人在“阳光灿烂的日子”中扮相很帅)是电影“北京乐与路”中的男主人公,剧中杨颖(舒琪饰演)的男朋友。平路是固执而不得志的乐手,短暂的一生中没有出过专辑甚至签过约,促成平路一生比别人短的具体原因是:他骑摩托车去撞一辆满载玉米的卡车,这发生在与某唱片公司签约失败后,就象他自己说的那样——我本来是想好好搞音乐的,没有想到却被音乐搞了。
这种音乐如果按通常的说法叫摇滚。
我对摇滚这个词语感觉忒亲切,也听了所谓的摇滚多年,但我对摇滚的定义却不明就里,如爱一个妓女只知道她叫小红。但我还是比较赞同独立乐评人颜峻对摇滚乐特征的总结,“那就是自由表达和解放感觉,它不仅打破习惯和禁忌,还直接和某些事物对抗”。(见 “自由与音乐” , 颜峻)
“北京乐与路”就是一部关于北京摇滚音乐人的电影。它也表达了这种自由表达和解放的感觉,虽然这种对抗的理想主义姿态最后在悲壮和苍凉中升腾、消散。前几年,看张元的“北京杂种”时,远没有如此激动,说实话,除了臧天朔那几句翻来覆去“你丫”、“傻B”以及他那泡热洪洪的尿外,整部电影并不能给我太多的记忆,粗口在听觉上的颠覆性就象肥皂泡电视剧里描写中学生早恋的噱头一样早已过时了。我也一度怀疑摇滚还能在多大程度上感动我。这部从路边摊上拣回来的“北京乐与路”彻底粉碎了这种怀疑。
摇滚绝对不是脏话、毒品和乱交,而是一种精神,这种精神曾经在如此深刻的地方唤起过我对自由和对自己本身的知觉,这种精神曾经通过一些乐队或者乐手表达出来,如张楚、窦唯或者唐朝或者柯特.科本……
摇滚乐在中国出现、发展过程中,其实起了一种重要的启蒙作用,它呼唤一种独立的姿态和反叛的精神,它是理想主义在20世纪中国的回光返照之一,不合作、不妥协,坚持自我——其中的英雄主义审美情趣在唐朝的专辑“梦回唐朝”中达到了顶峰,“北京乐与路”中平路骑摩托出车祸的情节显然有向张炬致敬的意味,在那个“辉煌”年代,张炬之死是一个标志性事件,虽然事出偶然,但似乎也就从那一瞬开始,一切开始没落了。高潮以后就是疲软,这是自然规律?“魔岩文化”在90年代前、中期推波助澜造就的摇滚大餐,至今回忆起来依然让人觉得“奢侈”,风卷残云后如今只留下些残羹冷炙。
时而也从京城传来一些关于摇滚圈的消息,比如谁要离婚,比如谁要结婚,比如那个“选择坚强”女孩吸了毒,比如某男乐手涉嫌卖淫……
惟独听不到能感动人的音乐。
这个时候我们有了零点、新裤子,好听,象泡泡糖一样甜美,但是嚼过以后,便成了垃圾。一般而言越容易成为垃圾的东西越能流行起来,这本在情理之中。
我们不应该指责什么,这是一个没有英雄的年代。
北京申奥成功了,大家在欢腾、呼喊的时候,也在唱“等到这一天”,搞出这歌的胖子就是搞摇滚的,但是象他这样幸运的毕竟太少,多数人是“沉没的大多数”,如平路一样消融在这异乡之城,了无痕迹。
李泽厚写了本书《告别革命》,没有在大陆发行,我还没看到,但是书名到给了我一些信息,一语蔽之,这是一个告别的年代。
对于摇滚,亦然!
北京
“北京乐与路”自然发生在北京,故事的主人公除了平路和舒琪担纲的杨颖外,还有一个没有什么名气的香港二线歌手吴彦祖。两个音乐人走的路子不同,但是境遇却接近,通俗和另类都没有出路,原因只有一个,人民群众不买帐。难怪在这部电影里卖盗版碟的都说,红不红可不是自己说了算,什么叫红?我这里翻版碟里有的就红,人民当家作主……
市场就是票箱,老百姓拿钱投票。
人究竟不是狗,人要活命。
所以人要拉选票,讨好大众。
这就是游戏规则,不妥协就要出局。
电影“南海十三郎”结尾处,十三郎的徒弟谈到师傅时说,天才一般有两个结局,其一是早死,其二是疯掉,因为他们都不肯向这个世界妥协。
王菲无疑是天才的,她有第三个结局,记者采访她问及所谓妥协之事,她说,怎么能不妥协呢?许多事情都是要妥协的。
商业化的时代“反叛”甚至也是给人看,讨人喜欢的。
平路看来只能死路一条。
这样的故事最适合发生在北京,北京这城市天生就是理想主义者最好的栖息地,从圆明园画家村到《城市画报》连续报道中的树村,它能让无数“来吃一口梦做的晚餐”(唐朝语)的人找到一个安身的地方。
北京是是中国的首都,也是中国摇滚乐的圣地。
“摇滚北京”的发行曾经成为中国摇滚乐崛起的标志。
“北京乐与路”中许多地方对北京的描写颇令人心动。
——平路等乐手与吴彦祖一起吃火锅时的气氛是多么的欢畅和温暖,杨颖的放肆与顽皮更加煽动起来一种美好而丰饶的情绪。我甚至想起当年“中国火”台湾方面的制作人贾敏恕回忆起第一次到北京的情景,他说到北京的时候是冬天,他跟一些摇滚乐手一起吃火锅,以前没有吃过火锅的贾敏恕感觉这是最有人情味的一种食品。二锅头加雪碧一饮而尽又是何等爽快?
——吴彦祖与杨颖在地铁出站口卖打口CD,吴大声吆喝“打口CD,美国垃圾”引来警察后,两个人操起东西狂奔,穿过躲闪的人群,在地铁通道中横冲直闯,逃到车上的时候,他们看到车窗外边追过来警察的无奈表情,笑得象作恶作剧的小孩子。逃警察,这是北京地铁的又一大功用?
——有名的“开心乐园”一闪而过……
今年的5月末的一天,我和朋友去三里屯这个伪资产阶级驻扎的地方消费,当我们走出撒满啤酒和美女的酒吧街时,发现街上人群涌动,黑压压如空袭逃亡,这是工体的罗大佑音乐会散场。那一晚我们走了一个小时才打到车。据一个圈内朋友说,这个音乐会申请在北京办,批下来比上海多花了一年,且是搭申奥的车。作为首都,北京在“讲政治”方面,也堪作表率。有时我觉得奇怪,北京这城市有时严肃得可怕,但在某些方面却如此宽容,容这些音乐人又摇又滚,窦唯和他的乐队“译”也能去北大百年纪念堂演出。
死亡:摇滚与狗
容纳不代表认同。
吴彦祖找平路他们乐队问北京市民,得到的回答是,哪乱你到哪里找去……,从侧面反映了市民对摇滚的态度。“北京乐与路”还有一部分戏演的是在乡村中走穴,摇滚到了乡村更成了一种搞笑的事物。在某处演出,村子里的农民抱着小猪来找他们,气愤得说,你们又摇又滚的,我这猪三天不吃食,不睡觉,都快要死了。人们纷纷离去,只有靠杨颖骚首弄姿唱“月亮代表我的心”挽回大局。
签越失败,四处碰壁后,平路选择了死亡。骑着摩托撞在卡车上,他居然还站了起来,从身上掏出带子给司机说,下一首歌最好听,然后跌落在地上死去。平路的音乐响起——“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画面在平路和他喜爱的小狗两个镜头中切换,小狗被人追杀,奔跑在草丛中……那天空漫卷的浮云。
狗与人的命运何其相似?
死亡,这就是不妥协的代价?
我的语言苍白而乏力,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是追惜渐渐逝去的理想主义之摇滚?还是为执着的摇滚乐手叹息?甚至告诉他们,前面无路可逃,要迷途知返?
那得你说,在看了电影之后。
写于10月20日
改于11月22日
郁郁,也许令你失望了,我现在有些失语,觉得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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