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朋友死了。
这几年来,一直害怕听到他的死讯,却终于还是来了。
这几年来,知道他正往一个深渊滑去,却无法伸手拉他。对他来说,拉与不拉,都是痛不欲生。在堕落的过程中,他遍体鳞伤,却又享受堕落。 他死的样子我没看到,那样子却一早就在脑子里。他骨瘦如柴的倒在一堆破烂里,手臂上还插着针筒,黑色的血回流到了针筒里,针筒还在有生命一样的轻颤。
九六年认识他,在天津。我们一起在一个工程队里出卖劳力。偷懒抽一支烟的时候,常常会聊起很多,他知道我许多年来对一个女孩一直念念不忘,我知道他来天津是为了跑路和戒毒。 那时候每天晚上都会喝酒。猜输了拳的一仰脖子把一大杯白酒倒下去,放下杯子又来,到酣处一起狂吼:“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自信可改变未来,问谁又能做到?”然后拉开窗户,把杯子和碗乒乒地砸出去。
有一次我醉到在他床上,叼着的烟头落下去把他的棉被和毛毯烧穿了一个大洞,呛醒的时候看着满屋的浓烟和来救火的人,他和我一起哈哈大笑。第二天把被子扔给了一个乞丐。
还有一次我和他一起把宁河县一个地头蛇痛殴一顿。警车来的时候我让他先跑,我知道他正被通缉。晚上他来派出所给我送烟,接过烟的时候我很感动,我明白这一盒烟他担着的风险。第二天我被放出来时,已经是晚上一点多,他来接的我。回到宿舍时我看到房间里摆着一桌酒席。工程队里所有的老乡都在等着我。
一开始我常常在深夜听到他全身冷汗强自抑制的痛苦,慢慢的他脸色红润起来,食量也越来越大。他看自己残缺的左手,那是被他自己砍掉了两根手指。我说;“戒了就好”他不说话,一脸深沉。回家后他依然东躲西藏,但是常常来找我,慢慢的越来越少了。有一次我看到他小便时很久拉不出来,我说:“你又抽了”。他猛的一拳砸在墙壁上。
最后一次见到他,已经是一副皮包骨的样子了。他来找我借钱,说是要去外地戒毒,我叹一口气跑去借来了钱。那以后,我只偶尔在一些朋友口里听到他零散的消息。
家里还有他的一张照片,微笑着朝镜头举起一瓶酒。他说:“这是他最满意的一张照片。”我在照片前摆上了三支他最喜欢抽的那种牌子的烟,斟了三杯酒,剩下的酒,我半蹲着喝了。
常常会把吸毒者和飞蛾联想到一起,受到光的诱惑,奋不顾身的扑上去。光也许是罪恶的,但断送了自己的,还是自己。
十三岁以后我再也没有流过泪,尽管常常很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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