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疲惫地在桌子边坐下,我都跟店里的小妹说同样的三个字:“排骨面。”
曾经,最恨吃的两样东西,一样是青菜,一样是面。
自小母亲便烦恼地问我:“难道青菜会毒死你吗?”我眼泪汪汪,但是喂一口便吐一口,一直到十几岁,几乎不吃任何一片新鲜菜叶。大三的时侯为着减肥,开始在食堂里买青菜豆腐当饭吃,减肥不曾成功,吃青菜的习惯却从此养成,虽然它永远在我点菜时叨陪末座。
小时侯吃面要比吃青菜来得多些。那些扁的面饼,平时就晒在竹箕上,父母早上吃的,就是那样一碗清水面,寡淡无味,塌软无骨,除了生日宴上的炒面我还能吃上两筷,平日至恨入口。还有长长直直圆筒包装的筒子面,即使卧了两个荷包蛋在里面,还是没有胃口。
一切都自走出家门以后变了。
最初吃面是从方便面开始的,一度在同学间流行生吃方便面,脆,有咬劲,好象饼干一样,可以一块块掰碎来作零食,我于是常常在晚上,一边看着书一边掰方便面吃。
那时侯宿舍里的电热杯是人手一只,煮水、煮汤、煮面都是它了,甚至有同学用它艰难地制作蛋炒饭,总之一定要物尽其用。那时学校里除了方便面,还卖一种波纹面,取其面相波纹曲折——其实所有的面饼都一样卖相,不过它没有任何包装,两毛钱一块,比最便宜的方便面还要少一倍。价是廉的,物美不美呢?我觉得面煮熟了都差不多(除了我小时侯的光汤面),将就着也是一餐。这种波纹面我吃了不少,甚至有时侯晚上还烧来当夜宵,一边吃一边看书一边就在想:为什么小时侯特别讨厌吃面呢?
后来不再生吃方便面,但仍然不煮来吃,只用开水浇在面上,然后把水倒掉,把汤料和面拌一拌就吃下去。这又是另一种味道了。
再后来康师傅的碗面渐渐流行,电视上的面,热气腾腾,堆满了黄的香菇、红的牛肉、绿的青菜……于是天真地以为,打开来泡泡就是这样的面了,结果虽然让人很失望,到底面汤还是好喝的,微辣,滚烫,喝得人唏嘘不已,以前总是买康师傅红烧牛肉面,总是看见碗面上牛肉二字便觉得扎实,虽然里面什么也没有,后来碗面品种越来越多,日清杯面的样子长长圆圆,口感也很不错。到如今,懒得吃饭时,还是用碗面杯面来填肚子。
兰州拉面曾经在我的吃面史上有过辉煌地位。也许当初爱的,只是面条上点缀的牛肉粒,是师父当众把一坨面团拉成线条的功夫,是调料瓶里黑红粘稠的麻辣料,是店招上“清真拉面”四个异域的字——说到底,它也不过就是同样的面粉拉出的线条而已,哪有什么别样滋味,但我一吃就是数年,而且也只吃小盘拌面这一味。它的大饼也很好吃,我曾经和一个同学,一下子买了四个大饼,切成十六块,以两瓶啤酒佐之,结果后来闻到饼味就想远远走开去。
刀削面和河南脍面也是一度的钟爱。尤其是刀削面,虽然不曾看见师父哗哗哗地将头顶的面包削片如飞,但是刀削面这个名字很传奇,而且面条薄,韧,柔软,到底是不孚口望的。
沙茶面和清汤面都是本地小吃,我总怀疑面是配料,主料倒是随意加入的鸡杂、肉片、豆干、肠肺、油条、鱿鱼……总不象是吃面的意思。掌勺的师父熟练地把面丢进一个锅里浸一浸就捞起来,把另一个锅里烫好的料倒在上面,再淋上一勺汤一勺沙茶,喏,吃去吧。途中可以源源不断地加料,到底这是什么面,完全无法确定。这样的小店,街头随处可见,往往面积狭仄,若是料鲜汤美做得有名,人一多便往往坐不下了。
还有炸酱面、肉燥面、台湾乌龙面、上海大碗面……林林总总,总之都是面的味道了。最为趣致的是一种手抓面,也叫凉面,因为端上来的时侯永远是凉的,同时端来的还有一大碗用虾仁、香菇、肉片、饭粒、咸菜……炒成的杂八脍,把巴掌大的面饼摊在手上,填入杂八脍和酱料,就这样卷起来吃,颇有点象是春饼的吃法,不过这张春饼既大且厚,还有些漏水。
仔细算来,从小不爱吃面的人,如今竟然吃过了这样多的面。在许多时侯,痛恨吃饭费时费力,更将吃面当作了维持生机的唯一选择。
从前我一直以为,面条就是那样,白白的,淡淡的,扁的或圆的,好象天生就是一根根细细的,也没有颜色与味道。等到看《十八春》里叔惠的母亲把半条黄鱼留起来说,要做黄鱼面,颇吃了一惊,这才知道,面条原来是用一大团面粉揉熟后切成各种样子的,而且面粉里加了鱼就带鱼味,加了花生就带花生味,加了荠菜就带绿色,真是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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