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亲恩
凌晨两点半,在网上漫无目的地到处乱走,忽然接到妈妈的mail,邮件很短,只有一句话:“睡觉了吗?妈妈真想和你谈谈。”心内一震,立刻下了线,给家里打电话。
我没有想到昨天例行公事的周末电话里面,我忍不住露出的一点点心情沉郁,竟然让妈妈如此心事重重。妈妈现在由于身上有点不算太严重的毛病,现在每天都要到医院去理疗。电话里,她说,她这一天来她想来想去的,出门去理疗,连下车都不知怎么下了。心里不安,于是顾不得睡午觉,着急想和我联系。
妈妈算是“干了一辈子的革命工作”,在一个月前才刚刚正式退休。他们这一代人,为历史所捉弄,到这几年,也都“结束战斗”,纷纷退休了。妈妈当年是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入那所有名的中学的,但是,谁又能挡住泰山压顶般的政治潮流?我父亲的命运,也基本上差不太多。从我小的时候,父母就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希望我能实现他们年轻时候的梦想。我很清楚地记得,我中学的时候是个偷懒的学生,那一次我不知干了什么,爸爸说:“你爸爸是生不逢时了。我要是有你这个条件。。。”
父母对我,一直都是一种往外推的态度。而我自己,由于对逃脱约束的希望和少年人的心比天高,也是一心想着越远越好。倒是达成了一致。上大学的时候要想回家,得坐一天半的火车,现在呢,大概得坐一天半的飞机了。他们是高兴的,可是,我有岂能不知道他们心里的伤感呢?哪家父母不希望孩子在身边呢。他们只有我这么一个孩子,却想方设法把我送到外面去。真到了外面,却又牵肠挂肚。
可他们不说爱。我刚上大学的时候,懒得往家里写信,便寄一些明信片,告诉他们,我爱他们。后来他们说,别这样,还是写信回来吧。那时的我年少无知,哪里懂得爱字的无言。
他们不说爱,但是处处为我设想。有一句话:“在你笑的时候,世界和你一起笑;在你哭的时候,却只有你一个人哭了。”这句话说得相当犬儒,但我也记得妈妈对我说的另外一句话:“你朋友多,可以给你出很多主意,也可以帮你,但是真正在任何情况下为你着想,肯牺牲一切为你好的,只有父母。”是的,的确如此。
妈妈说这话,是为了让我发生什么情况好和他们说,不要闷在心里或者光跟朋友商量商量。可是,不让父母为自己担忧,又何尝不是为人子女的责任。
我现在在千里之外一个他们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他们便经常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担心。我曾写了关于马路上看见松鼠的文章发给他们,他们别的先不看,第一反应就是:安全问题。立马打电话给我,问我是不是要经过很偏僻的树林。他们还经常叮嘱我,不要迟归,注意安全。关于什么如果在走廊里发现后面有人跟着,就不要掏钥匙开门;关于什么在车上不要盯着人看,特别是黑人;美国一发生校园暴力事件,他们就担心(其实这些事件一般都在中学发生)。。。很多叮嘱在我看来是多余的,甚至有些还有点可笑,但是,也只能应着了。
妈妈曾给我讲过一件往事。那时妈妈抱着我,和爸爸,走在江边。当时正是冬天最冷的时候,江风很大。妈妈说了一句:“好大风风吹宝宝哦。”我没什么反应。然后爸爸道:“好大风风吹妈妈。”没想到我哇地就哭了起来,紧紧抱着妈妈的脑袋,好不容易才哄住。然后妈妈也说了一句:“好大风风吹爸爸。”我偏偏就不哭了。爸爸对这个颇吃醋。不过后来,爸爸下水游泳,我和妈妈在江边坐着,他游得越来越远,一会就不见了,我便又哇的一声哭起来,非要下水找爸爸不可。
小孩子的感情,大概只能表现在嚎啕大哭吧。可是我们大了,走得远了,要心疼父母,或许只有适当的沉默了。我很后悔,昨天在电话里露出了不高兴的样子。今天妈妈在电话里反反复复为我思来想去,屡次叹息。我哭了,但没敢发出声音。
中午,从梦里醒来,腹内也不知不觉饿了。又看见我这个安静而有几分凌乱的房间。我是诸事懒了。不觉悲从中来,再次泪下。
忽然想起陈百强的<<念亲恩>>来:“长夜空虚枕冷夜半泣,遥路远,碧海似我心,父母亲爱心,柔善象碧月,怀念怎不悲莫禁。。。”他们不爱流行歌曲,歌又是粤语的,想必唱给他们听,他们也听不懂的了。
我写的留学生活系列文章,都发给他们看的。可这篇,却是不可让他们看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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