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是多么的短,夜又是多么的长。冬天是多么的长,夏天又是多么的冷。
六月了,居然天气转冷。几个多星期以来,阴雨不断,穿两件衣服都不够。清晨出门,飘着毛毛细雨,伴着潮湿的风,打在脸上,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又是一个早晨了。日子就这样滑过去。车窗外,熟悉的景物,也这样迅速地滑过去。车轮发出嘶嘶的声音碾过一道道水痕。猛然间,象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感觉是那么不愿意到达终点。不想要开始,只想要准备开始的等待。我愿意停留在这转换的过程中间,看着时间和空间飞快地向后飞去。哦。做什么梦呢。我马上就要开始新的一天,然后去结束它。我要去亲自书写这一天的起始和结局,不论是悲伤还是幸福。
在这样的日子里,我坐在电脑前,想写些什么呢?我问自己。
我站在世界的舞台上,我看见重重的布景,我看见匆匆上,又匆匆下的人群。哦,我却看不见那无形的剧本!我心知情节的轮子滚滚向前,不可阻挡,我却徒然睁着一双渴望而疲惫的凡眼,看着,无言。
我搬家那天,下了点冰雹。不大。和朋友开玩笑说,简直是窦娥冤嘛。这里的天气是个孩子,简直没得什么道理可讲。这异乡的天空,就任由这顽皮的孩子在翻云覆雨。想到天上的神灵,也有好些是小孩子的。那位长着翅膀的小孩子,竟然掌管着人间的悲喜命运。哦,多么糊涂的天神啊。多么糊涂。
在这个夏日的宁静当中,我不得不怀有敬意和畏惧,对那隐藏在冥冥之中的天意,不论它是由那脸蛋如红苹果一般的小孩子,还是美丽聪明的姑娘,还是威严整肃的老者--掌管着。在他们眼里,我,不过是草芥而已。春天来了,他们会给我施肥,会给我成长的雨水,会杀死啮食我肌肤的虫子,他们也会怀着好意来修剪我的草叶,为了使整个草坪显得更加整洁美观。可是,毁灭的手也是毫不犹豫的。人谁会爱惜某一棵草?神谁会爱惜某一个人?一样的道理。
我深深敬畏那无边的天空。这两天,我都在实验室待到很晚,赶末班车回去。这时便常有低沉的黑云压在田野之上,田野是绿油油的,泛着点暗色,铺展在这北方的平原,一眼望不到头。那云就象是水墨在宣纸上洇出来的。我看过一些国画,那用或浓或淡的墨迹染出来的云,简直嗅得出来其间的水汽。可这真实的天空的云,画家是谁呢?那握笔的手,属于谁的呢?
我也深深敬畏那无边的未来。深夜里,没有旁的声音,只听得外面屋檐滴水,一声声,就象时间的脚步,不疾不徐,有条有理,既不张扬,也不闪躲,就这么踱了过去。拉开百页窗,赫然看见一轮明月。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以前在我的印象里,夜空不是很深很深的那种靛蓝,就是神秘温暖的深紫,可是,我发现夜空的颜色,是纯粹的黑。哦,那黑色在明月的白光下是多么的幽深莫测啊。就象光阴的河流,不知终点在哪里。
我还深深敬畏我脆弱的生命。它是由那么多、那么多的器官组成,每一个都有可能发生故障,它们之间,又存在着那么多微妙的平衡,无论哪个被打破,生命就要消逝。可是它仍然存在着,每一滴血液,都去向它该去的地方,我的肉体,这庞大的机器,仍然奇迹般地不停转动。我做饭给它吃,我给它做清洁,我给它穿上衣裳,盖上被子,我又请它安宁地睡去。我还要老老实实照顾它的爱和哀愁,要倾听它的笑声,要拭去它的泪水,我要请求它不要自起波澜,安静地走平日的轨道。哦,我轻轻地摇头:多么麻烦,多么让人头疼的一个孩子呀。可是,我顺从它,我的芦苇一般的生命。
这个夏日里,没有蝉声。我便静静地,静静地,象一只小竹排,滑过水面,荡起微微的波纹,不多一会儿,也就消逝了。谁也不会看见我,谁也不会听到我的声音,谁也不会看懂我写在水上的文字,因为,它们很快就消逝了,象我一样。所有这些眼泪与微笑,这些温柔的念想,和无声的叹息,也会消逝在这宽广的土地上,什么也不留下,就象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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