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随感(三) 06/11/01 原来这里，也是有萤火虫的。 记得我小时候，常在夏天的黄昏，到门口的草坪上去。天还没有黑定的时候，萤火虫在晚霞里面一闪一闪。我喜欢捕捉这些淡绿的闪光，用玻璃瓶子装了，瓶子口上还会戳几个洞。我还很好心地认为，萤火虫也是要吃饭的，于是还在里面放几粒饭。有时，我会在一天之内把它们放掉，可有时，它们也会死在那些透明的监牢里，再也不能带着光在夜空里飞。这时我便会有一丝惆怅。----虫儿的生命，也只不过换来我那么一丁点的惆怅。这丝惆怅，是不是也有点讽刺意味呢？那可是虫儿的生命啊。虫儿的全部，竟只是掠过我心头转瞬即逝的一丝惆怅。如果我是虫儿，我一定会嘲笑和痛恨这种伪善。可我不是。所以我不过只惆怅而已。 现在，那些曾在我童年里飞过的脆弱的生命，又带着它们闪亮的尾，在我面前飞舞了。我有些恍惚，童年的惆怅似乎又回到我心里。 别人的如在天堂的幸福，在你也许不过是略带善意的轻轻一笑。别人的涕泪滂沱，在你不过是阵风过耳。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别人就是别人，你就是你。我感到一种无法弥补的遥远。 我站在田边，风把玉米的叶子吹得沙沙作响。一只棕色的兔子出现在远处。它，不敢离我太近。它是它，我是我。我不是兔子，它也不是人。我很想去抚摸那兔子柔软的皮毛，但是我知道，我追不上它；即使追上了，我若动它的毛，它会咬我的。 生命是庄严的，生命也是有距离的。远处，灯火从人家的窗口透了出来，穿过暮色，那么微弱。可我知道，在那灯下，一定也是温暖明亮的。那是一个家，有父亲母亲，兄弟姐妹，有爱怨情仇，纠缠不休。会有什么样的故事呢？我，离得很远很远。我只看见田野的尽头，有着微黄的灯光。 有一只虫儿，轻轻停在了我的手上，有些麻，有些酥，有些清凉。它大约也不知到自己到了什么地方，黄色的，温暖的，柔软的，还在微微颤动的。当初孙悟空到了如来佛的手掌上，或许也有过这种疑惑吧。我有些好奇，在这虫儿的眼里，世界是个什么世界呢？ 我是在瞎想了。我大概是个很爱瞎想的人。在一些过于善感的心灵里，世界大概会变成另外一种模样。 天渐渐黑下来了，兔子早就跑了，而萤火虫也越来越亮了。在越来越浓的暮色里，世界是一幅色彩柔和的图画。一辆车悄悄地滑过我的身边，里面坐着几个年轻人，车窗关着，他们也不知在讲些什么，有人说，有人笑，也有人又说又笑。我这个旁观者，便也悄悄地看着他们，看着他们的车无声地消失掉。 我忽然想起大概两年前的那个夏天，我和几个师兄师姐，在刚刚入夜的时候，到荒岛上去。清华园里的荒岛，荒得很有趣致，而且，人也不少，应该算不上荒凉二字的。当时有很多萤火虫，我们就去扑它们，把它们捉住后，偷偷掷在师姐的长发里。师姐的长发是烫过的，厚厚地披在肩上。于是，萤火虫在她的长发里一闪一闪，我们便在后面偷偷地笑。她也跟我们一起捉萤火虫，但一直不知我们在干什么。最后还是让她发现了，也不生气，只是喂了一声，把头发拿到前面来，再将萤火虫一只一只拈出来放掉。 那次的聚会，其实就是为了送别这位即将远赴异国的师姐。她长得娇小玲珑，却很耐看，属于会打扮的一位女孩子，无论冬夏，都是一袭长裙。走廊里，嗒嗒的高跟鞋的声音我是熟悉的：她走来走去，都不紧不慢地敲打着地板，相当清脆。她走后，我们便再没见过。不知她现在可还记得她头发里面曾经被放过的萤火虫呢？她写信来说她很喜欢当地的生活，她认识了很多的朋友，她还经常去当地的酒吧。在远处，她的悲伤与欢乐，也只是属于她的。正如我的一切，只是属于我一样。我的这小小的怀念，只是掠过我心头的一阵小风。 那天晚上的天气很好，北京的天空，是难得有那样多的星子的。师兄颇通天文，给我们辨认天上的星座。我小时候，也曾和父亲认过星星，当时听他讲起来，感觉好象在翻着童年的往事，可又不甚清楚：他说的好些星座，我也只能在记忆里有个模糊的影子，却再也不认识了。我还清楚地记得，在那个时候，我心里想起的是小时候和爸爸在院子里认星星。而现在，我想起的却是那个时候，师兄的话是如何翻起记忆的情景。 岁月随手一翻，便统统翻成了往事。我站在暮色里，看着四处渐渐亮起来的灯火，忽然觉得自己离得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