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国女皇
—— 江枫与李清照的对白 (散文)
双溪河畔,岸草萋萋,风住尘香,落红如雨,水波不兴,满天愁绪。
忽闻隐隐的萧声从远方传来,音调幽咽,凄凄惨惨。
这时,我看见一位瘦比黄花的绝代才女,一身素裳,满脸倦容,目光凄迷,时走时停,在水边寻寻觅觅。
一阵晚风吹来,断断续续地送来她低吟的诗句:
风住尘香花已尽,
日晚倦梳头。
物是人非事事休,
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
也拟泛轻舟。
只恐双浮舴艋舟,
载不动,
许多愁。
“易安夫人,你是在思念青州的归来堂吗?”
“是的,那里留下了我一生中最温馨的回忆。不仅如此,自南渡以来,我常常想起溪亭日暮的风荷,中州盛日的闺暇,月满西楼的翘望,东篱把酒的惆怅。”
“读完一部漱玉词,总感觉夫人平生最爱把酒临盏。从夫人早年的沉醉不识归路,到东篱把酒黄昏后,到浓睡不消残酒,再到扶头酒醒、别是闲滋味,再到酒美诗情谁与共,再到酒美梅酸、恰称人怀抱,再到酒阑歌罢玉尊空,再到不如随分尊前醉,再到夜来沉醉卸妆退,一直到夫人晚年的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似乎夫人一生总与酒有不解之缘!”
“江枫,我少年饮酒只为尽游玩之兴,中年饮酒只为解相思之愁,而今国破家亡,背井离乡,颠沛流离,四处飘泊,此情此景,如何不痛断甘肠。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
“易安夫人,我第一次读《永遇乐》及《声声慢》时,曾几次不忍卒读,后又读夫人所作《金石录后序》时,归来堂上夫妻斗茶的雅致让我欣羡,可是南渡之后的变故又不禁让我为之涕下。”
“唉,江枫,何必独为我的身世而伤感。明诚之死,流亡之苦,晚年之惨,都是因为那个离乱的时代的迫害。在与流民一起逃难的困旅中,我曾想过,我只不过是那个时代所有受难者的一个,我一生的遭遇是当时无数难民的真实写照!”
“易安夫人,想你在青州归来堂时,曾与明诚一起广搜名人书画碑帖、古董文物,可谓室盈珍奇,但逃难以来,至今已不余十之一二,想来真让人痛心疾首!”
“唉,我自从执笔为文以来,三十四年间,经历的忧患得失,又何其啊。如今才明白,有有必有无,有聚必有散,此乃常理。有人丢了弓,有人得了弓,又有什么可说的!”
“夫人,你一生所作,词集6卷,文集7卷,可是今所传诗文,不过其中寥寥一部分而已,使后来人无从于这劫灰之中窥其全豹,真是一件憾事!”
“国破尚如此,我何惜此词。历尽人世苍桑,谁人也会变得通脱。”
“夫人,可是依我看,虽然历经人间劫难,但夫人仍性情豪爽,胸怀洒脱,坦荡不拘,直笔无忌,如此气盖,直逼须眉!”
“这其实也是我身遭不幸的祸源之一啊。你读过我的词论,对前代大家,莫不贬斥,以至于被人讥为‘蚍蜉撼大树,可叹不量力’;我写诗嘲讽过那些议和派的人物,所以有人竟反咬一口,诬我通知。我的直率开罪了不少人,于是种种污名不期而至,包括再嫁离异之事。这些都是因为我锋芒太露了啊!”
“夫人,无论后人如何褒贬或中伤你的品行,但对夫人诗词文赋莫不称颂,以至于有词国女皇之誉,想来,这词国女皇的桂冠,夫人是当之无愧的!”
“唉,其实不尽然。在那个时代,不就有人骂我写词是闾巷荒淫之语,肆意落笔,无所顾忌吗?”
“夫人,这也是你坦荡不拘的人性在创作上的直接表现啊!”
“是的。在我之前,写闺情妇怨,大都由男人代笔,结果不是无病呻吟,便是扭怩作态,所为诗文,一如粪土。偶有女子为文,偏又少得可怜,且下笔顾忌甚多。而我在创作上,把我之所爱与我之所恨分别注入词与诗中,我要成为女性自己的代言人,我不想再看到男人为女性代言的尴尬局面!”
“夫人,你认为女性比男子在创作上有什么优势吗?”
“女性更富于细腻的情感,周围一切细微的变化,在女性心灵中往往可以引起深刻的震动,甚至终身难以忘怀。这一颗真真切切、敏感细腻的女儿心,是男子所不能代言的!”
“易安夫人,那么,女性有她在创作上的劣势吗?”
“如果非要找出劣势,那就在于女性仿佛总于哲学、宗教无缘。一生的困厄,没有使我去接近老庄或其它哲学宗教,我只生活在我的爱恨交织的感情世界中,而这种丰富的情感足以滋养我的创作。一个男性的文人,可能会把他的一生一并奉献给文学、哲学与宗教,而女性的文人,却往往把她们的生命都献给了文学。”
“夫人,我说过,中国是幸运的,因为产生了那么多优秀的的文人。中国是不幸的,因为那么多优秀的文人没有一个是幸运的。而这优秀的文人,是不分巾帼与须眉的”。
“江枫,在我看来,女性一旦沦为文人,可能更多一份悲哀、一份不幸吧?”
说到这时,水面上一阵轻烟薄雾,淡淡袭来,月上东山,冷辉四射,水面上银光点点,那如泣如诉的萧声隐隐传来。
寻寻觅觅,
冷冷清清,
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候,
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淡酒,
怎敌他晚来风急?
雁过也,
正伤心,
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
憔悴损,
如今有谁堪摘?
守著窗儿,
独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细雨,
到黄昏点点滴滴。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江枫于野草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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