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日月不曾老

我有一张卡，上面的风景倒在其次，只是卡上的那句话让我心底一直温柔地存有忧伤：“无欲无求，无悲无喜，静静倾听这一段山中日月。” 这张卡是多年前一位朋友送的。他叫志远。与志远相识，是在领奖台上，我和他并列获了同一项奖：优秀通讯员奖。在台上，他微笑着朝我走来，伸出手对我说：“恭喜！” 我握住他的手：“同喜。” 台上的我们无知无觉，台下的阿君事后对我说：“你们俩站在那里，真是一对璧人。而且，他分明喜欢你。” 我笑骂阿君：“你幻想过头了。” 阿君的直觉一向比我强。志远毕业后，一直写信给我。下雪时，他寄我一个雪的故事；进山了，他写的是山的故事；夜行时，他在心里勾画一个夜的故事；饮酒时，便有个酒的故事…… 他的字极好看，有时潇洒飘逸如行云，有时又是工整的蝇头小楷。有一次，信中没有故事，只有一行字：“你是我对尘世唯一的惦念，愿与我同行吗？”随信而来的，还有那张卡。志远身世离奇，工作后又逢种种变故与背叛，那一年，唯一爱他的爷爷辞世而去。所以，除了我这个朋友，我这个一直细细读他故事的朋友，他不再对尘世有惦念。不能说他的话没有引起我内心的震动。拿着那张卡，我对了上面的风景幻想：在森林的木屋里，我与他吃过晚饭后，携手去看林中日落，而木窗前，书桌在夕阳下一片金黄。任岁月流逝，只静静倾听山中日月。我喜欢这样。收信时，我刚要毕业。想了又想，发现自己是世俗的，放不下所有的牵挂去无欲与无求；自己又是喜欢稳定的，不可能一程复一程地居无定所。并不是爱与不爱的问题，志远对情爱是淡的，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在他无悲无喜的心里，对我也就是一份稳妥与安全的感觉吧。而我，一直喜欢着他的故事，他的字迹，却没有真真切切地喜欢过志远本人。只有回绝了这份邀约。志远，辞了职，却没有进山，我不知道他到那里去了。他的最后一封信上说：“如无你同行，山中日月就任它苍老吧，我就此风中绝尘，从此忘了所有火热的等待与年轻的期盼。” 从此，他真的消失于人群，再也没有消息传来。一日走进林中寺院，在那参天大树的掩映下，大悲咒一遍一遍地诵来。 “无欲无求，无悲无喜，静静倾听这一段山中日月”这句话就静静地回到心底。我并无大悲的心，只是喜欢那种声音。但我是无慧心的，只喜欢听寺院里有那声音，却不敢真正要求自己无欲无求。我有着向往，有着追求。在红尘里，有着牵挂的我，悲也易，欢也易，却喜欢着这份把生命充实的悲与欢。今日，送卡的人，早已不知去到哪里看风景，又写了多少的故事，也许，已寻到了让他真心惦念的人与物。那时，以为他真的无欲无求，让我自卑得不敢正眼看他。现今想起，真的无求，又怎会邀我与他去听山中日月的呼吸？真的无悲，却又为何会远走它乡，只为一声拒绝？只是，年轻的我们，感动于这份言语的美丽，就忘却了事实的真相。我那寄于卡上的淡淡忧伤，在阳光的照耀下，碎成了灰，于风中消失无踪。多年后的志远，是不是也能对了好山好水，把往日的伤害就杯酒一饮而尽，笑看日月更替？月如霜，风如水，尘世中的志远，应已能面对山中不老的日月，从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