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不清的夜晚,面对忽明忽暗的屏幕,瞪大眼,看别人的故事慢慢流过。然后,长吁口气,伸个懒腰,睡觉去。这些年,我是如此热爱电影,它缩小了我的生活空间,却扩大了我的个人世界。
对遍及全国,野草烧又生的盗版碟商,我要表示感谢,没有他们,我不会看到那么多精彩的影片。很单纯的原因,正版太贵,我很穷,而且,不是每一部好电影都会被正版引进的。
不喜欢去电影院,也不喜欢看碟的时候有人陪着,他人的在场,是与电影亲密接触的障碍,看一场电影,有时候,如同做爱,需要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有时候,它还象一场梦,永不可能与他人共享。
一部电影,可以占据一个夜晚。它播放的一百二十或更多分钟,还有剧终之后,那些沉默着,胡思乱想的时间。真正杰出的电影,有着自己的生命力与侵略性。稍不留神就会被它打动,深陷其中。
电影中沉迷,至少有两个原因:一种看到了自己向往的生活,被它的光诱惑;另一种,窥见自己生活的阴影,被它的尖锐深深刺痛。我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种,也许兼而有之。也许,还有些其它的。
爱看的片子,要么苦难得人坐立不安,如《美丽人生》,如《活着》;要么具有恶毒的技巧与机智,如《低俗小说》,或者,粗暴、疯狂、绝望。是罗伯特.德尼罗对镜练习开枪的喃喃自语;是随《女武神》的音乐俯冲而下的轰炸机…..精神病患者努力挤过那扇玻璃门。
以及友谊、爱。温厚隐忍的,焚心似火的。不曾体验,不敢体验,拒绝拥有的情感,在某个角落潜伏,足以摧毁一生的欲望。
在别人的故事里,放心地流自己的泪,喜悦着自己的喜悦,放纵着自己的放纵。躲在沙发里,吃着花生,喝水,看电影,只到剧终,上床睡觉。是安全的。
屏幕是道安全门,在门外,我知道,我聪明清醒宛如上帝,主线、隐情,人们的得失与悲欢,一切历历在目。而上帝他知道,每次进入属于自己的那道门,我都是怎样的顾此失彼,茫然无措。
生活的展望,象摆满抽屉的影碟一样花哨,如此众多的可能性,人却没有从中占到任何便宜:选择此即放弃彼,中间甚至不容后悔的余地。这比昆丁.塔伦蒂诺更干脆利落,更恶搞,更令人啼笑皆非。
永远不会如红发罗拉,在生死街头,拥有重新来过,再次疾奔的机会。
竟然是《末路狂花》里的寻常女子,满怀兴奋开车出游,从此再也无法回头。
有最具有创新欲与颠覆性的导演,有最惊险诡鹬的电影,比及最平淡无奇的生活,仍然称得上从容舒缓。
面色萎黄的女服务员,在家跟婆婆呕气,上班又遭男主管性骚扰,心不在焉,把菜盘扣在客人衣服上,被指责,跟客人大吵。一个中年男人,刚失业,回家撞见老婆的奸情,他摔门而出,冲到街上,人群中让陌生人不小心踩了脚,他揪住对方,恶狠狠的象是要吃人。当镜头平缓或者急促地经过视线,我们理解那一种苦楚无奈,因为懂得,所以肯宽容。
换到屏幕之外,我们是那被弄脏衣服的客人,被揪住脖子的倒霉鬼,除了委屈愤怒,看到对方的面目可憎,又真的能够了解什么?同情什么?真实生活中,没有人有机会有耐心,去细审别人的前因后果,能够留心的,永远只是主角的自己。因为,我们太忙,要为属于我们的电影的每一个分镜头,现写剧本。
这不是我,不是你,不是我们大家的错。一部电影,茫然无知的是剧中人。做一个观影者,是多么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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