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下午,稀里糊涂来到深圳,这完全陌生的地方,我希望它能帮忙,将过去的一年,不着痕迹地打发掉。即使是冬天,这儿仍绿意盎然,公路两侧花红似火,很干净美丽的城市,最让人惊异的,却是它的繁荣:高大密集的楼盘,满街与行人互不相让的车,空气中就充满了焦燥与亢奋劲儿。让人心中压抑,不知所措,在它面前,我觉得自己,活象一个从远方放逐而来的人。
出租车驶在深南大道,一路上,接机的朋友指点窗外,滔滔介绍,看得出,他是喜爱这座城市的。喜不喜欢某个地方,只有在里面居住过相当长日子的人,才有发言权。而我,最恰当的作法,就是礼貌地微笑,把一些可耻的伤感,和奢侈的思念,统统锁到不可见人的地方去。天渐渐暗下来了,在我成长和热爱的那片土地,此刻,正在缓慢地下雪。
这里,南方,高高低低,层层叠叠的灯光无声亮起,那么明亮,照得人无可遁形。深圳的街道上,白天没有闲看街景的茶座,夜晚,也没有能给人暂时栖身的阴影,它让你一出门就停不住脚。很累,我开始怀疑来到深圳是个错误,然而,是否也只有这样的地方,能象根鞭子一样,帮你忘掉一些多余的东西,把所有一切,简化为经济的得失?
吃过饭,回到旅馆,已经十点多。屋外有零星炮竹声,除此之外,很安静。这个鲜活生猛的城市,大年夜里,如同一个偎在喜庆的枕被里的青春女子,懒懒地眯着眼,似笑非笑,。
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拿起兰姆的书来读,这个忧郁、促狭的老单身汉,说道:“每个人都有两个生日,每年里至少有这么两天,促使他想一想时间的流逝对他自己的寿命的影响。”一个是他出生的日子,一个,是除夕。只有在除夕,“我才开始明白过去那一年的价值,好象对于一个刚刚死去的人那样,它这时才具有个人色彩。”
过去的一年――老兰姆在二百多年前,以英国式的自嘲,把辛酸往事、艰难岁月,以及一些欢乐瞬间的回忆,付之于知天乐命的文字里,他是个很有绅士风度的人。而我们的祖先,说“生年不满百,长怀千岁忧。”,还说过:大江流日夜。
大江流日夜,曾记否,日暮中原,云山冥渺,家家户户守一屋灯光,围一桌年饭,到了午夜十二点,鞭炮声忽然铺天盖地,硝烟弥漫,闹累了的孩子们,开始在枕上做关于红包的梦。我分不清这是记忆中,还是想象里的情景,很遥远,又似在昨天。我向往,或者说怀念这样的除夕。
这些个念头多么不合时宜,尤其在深圳。我本为放逐去岁而来,却发现昨日种种,如山长水远;本要摆脱无聊痴念,只管抓住眼前,却发现我真实想要的,仍不是他们指点的那些。很快就要敲响十二点的钟了,明年,要努力去做,去改善的事情太多了,不知道力气还够不够。相对过去的生活经验,深圳于我,是个全新的样榜,也许格格不入,但能让人冷静。我知道我来对了。拿出一点勇气与风度,过去、现在与未来,是停止抱怨的时候了。
一些人的名字,浮在空气里。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象什么也抓不住的手指,在触摸它们。今夜,我怀念的人,如果,在某些时候,在某一处,你们也想起我……亲爱的,我知道,我已经足够幸福,我竟然会落泪。在这个世界上,一点点偶然的幸福,有时,竟抵得上一辈子的刻骨铭心。我爱你们,我的亲人、朋友、兄弟与姐妹。因为我爱那时光中匆匆消逝的一切,那些来不及的欢乐与悲哀。
请,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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