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野花兄弟
漫山遍野
我坐在你们中间
野蜂是不倦的吟游诗人
芳香
日落西山
九月八日
早上起来迟了,折腾来去,中午才坐上到密云的中巴。一路上的防风林,连着玉米、高粱地,还有果园,绿帐篷似,看着十分养眼。车窗外偶尔闪过一小片桃林,鲜红的桃子,挂在树梢上,极其诱人,直想跳窗下去摘将几颗回来。
到了桃源谷门口,已是下午三点,进谷是来不及了,先找了户农家旅舍登记住下。
背了包四处晃悠,山民说可以去看看长城,指了条她家屋后山坡上,南瓜藤、玉米地间的路,说很近的。顺着道儿直瞪瞪往上爬,越走越陡,最后就没了路,周围是大片的灌木丛。看见一种小树,结着通红圆亮的小果子,摘一个闻闻,象是酸枣,索性采了一大捧,没敢吃,准备下山后去问问山民。
手脚并用,拽着乱七八糟的不知什么草树,爬上一人多高的土壁,眼前,倒!分明一条挺平缓的石子路,从斜对面山脚延伸上来,直通山顶。
没的说,坐下来,抽根烟,踩灭烟头,继续走。
山头四处开满了紫、白、蓝、黄色的野花。风吹着它们细碎的花叶,摇摇晃晃,如在相互传语。游蜂嗡嗡着,不时撞上人的身子。
真是很美。太阳快要下山了。终于,几截横七竖八的城砖出现在眼前:“我靠,长城大哥,可算找着你了!”情不自禁一句粗话出口。
这个长城破败得无以复加。若问什么叫断垣残壁,荒草斜阳,这便是了。在城墙上来回走了几圈,路窄、草深、蚂蚱乱蹦,一脚踹了块碎石下去,惊飞灌木丛中几只野鸟。感觉没什么意思。
长城,无论是修复了,任游人攀登拍照的,还是废弃在山野之间的,都不过是承负着某种莫名象征意义的砖石。
没啥好说的,山风吹我面,山藤勾我衣,吹了支荒腔走榜的口哨,走人。
农家的房子还很干净,要了一碟丝瓜肉片,一碗饭,慢吞吞在房内吃完。洗脸、刷牙,抽烟,看钱穆的《湖上闲思录》,喝水,抽烟,和衣睡觉。床很硬,被子很暖。
半夜里,外面轰轰地闹将起来。有人在放鞭炮,二踢脚,还有烟花,男女老少一起欢呼。音乐震耳欲聋,竟然是蹦迪的串烧版。开门看看,哥几个正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横七竖八几粗傻汉子,人来疯似闹腾。
关上门,被子蒙住头,由它吵,再吵,再吵,没动静了,一觉黑甜。
九月十日
醒来已是清晨,怔楞半响,记起要赶在人群之前进谷去,一跃而起。
七点整,买门票,进入桃源谷。天气极其凉爽,阳光从山那边漏出几缕,群山半醒,露水未晞。除了牵牛,所有的花草都合拢着叶瓣--“嗨嗨嗨,起床啦!”
谷中的溪流、小潭水质清洌,有些出乎意料之外。顺着路标所指,绕过几个清浅的小潭,大踏步向内进发。两侧山壁其实不甚高,亦不险,山体绿色葱笼,雾状的日光才照到顶峰上。明暗幻变的绿色,叫人很想酸上几句,想了半天,才冒出一句:旭日照初林。活活,见鬼,这算啥。
谷底的河床已经大半干涸,满是大小花岗石块,中间穿行着若隐若现的细碎水流。从谷侧土路稍一往下,就走到了河床上。在石头上低头跳跃着前进,鼻端传来的气息,恍然熟悉。河滩、石头、淡淡的阳光、草腥气、虫鸣......小时候,在老家,门口也有点这样的河流,初秋的时候。
一脚踩进了水里。有点累了,坐在石头上歇歇脚,环顾四周,人影全无,群山在打呵欠,真好。水里有泛黄的刺球,是板栗儿。捡起来看看,空壳。才发现谷里四处长了板栗树,正是结果的时候。还有核桃、棠梨,山楂!河岸草丛里,落了一地圆的绿的黄的带刺儿的果子。在树下钻来钻去,板栗树枝头的球果戳着了头,够疼的。摘吗?不摘,为什么要摘呢?终于捡着了一个饱满的栗果,剥开送进嘴里,嫩生生的,好吃。
继续走,前面有瀑布了。小小的、白飘带似的水练,从山壁上挂下来。一会儿一条,一会儿又一条,拙劣的红字写着它们的名字,现在全忘了。忘就忘了吧,它们在那里,它们是小小的瀑布,足够了。
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青山常不老,为谁白头?还是酸出来两句,别人的。
又坐下来,空气清新,如有鸟鸣;一片乱石,我坐中间,此刻,山水归我。抽根烟吧,发发呆吧,已经很久,那些过去的日子,让它过去吧,只要此时,一瞬。
有人的声音,从下面传过来。拐弯的地方,冒出两个背背篓的山民,远远的竖着拇指:“比我们还早!你几点就进来的?”笑嘻嘻比个“七”的手势给他们瞧。后面又来一群男女,气喘的,吆喝的。
“怎么就你一个人来玩?”
“从哪儿来?跟我们一起走吧!”
“我说,你可够早的啊!”
“哟-喝-哟-喝--”
二十至五十间的一群,男的皮鞋,女的长裙,打着京腔,应该是哪个单位的集体活动。
笑着看他们:“你们先走吧,我歇一会儿。”
他们过去了。
在桃源瀑又赶上了这群人。正围着瀑布指手划脚,大呼小叫。也立住脚好生看了两眼景,拨脚继续走。也亏了他们,要不,这瀑布的名字,照样记不住。
再往前,到寒吼洞(是这名儿吗?)下面歇脚。爬上这里盘旋往上的铁梯,就是直上山顶的路了。坐着,看他们又上来了。
“哎,见鬼了,你怎么又跑我们前头来了?”
“这丫头是跑着上山的嘛!”
“嘿,不是山上的仙女儿,给我们指路来的吧!”
见过长得这么歪瓜裂枣的仙女吗?切!忍不住地笑,人多也有人多的好处,说说笑笑,至少不会太累。
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后面,说笑声、吆喝声隐隐传过来。渐渐地开始累了,后面这截路,全是向上的山道,有点陡。而且,它隐在树丛里,空气十分闷热。打量四周,是整块寂静、燃烧的绿,一切杂乱无章、生机勃勃。牵牛的藤蔓与酸枣稞子纠缠在一起,不知名的虫子,不知在何处低吟。野花已经起床,在路边眨着眼睛。“亲爱的朋友,你可真美。”俯下身冲着一朵淡紫的野雏菊轻轻说。忽然发现自己很有点神经兮兮,赶紧站起来走路。
心里却总惦记着:那朵花,它会记得某一天,有个陌生人,对它说过这么一句话吗?它会高兴,还是压根不曾放在心上?
在漫长的时光中,一朵花的历程,它的生命......
亲爱的朋友,你曾如此美丽。
埋头猛上,气喘吁吁,汗湿了头发,哎哟我的妈,总算看见山顶了。在靠近山顶处,赶上了那群人。有个家伙满头是汗,抓着一把青藤在较劲儿:“你们先上,我今儿非把它拨出来!”“你拨的是啥呀?”“野葡萄!带回家种!”哈哈一乐,登时没了力气,蹲路边上了。
一帮人连喘带叫地上了山顶上的平台。绿栏杆围着,中间几块大石头:观峰台。同志们呼啦啦歪了一地。
“我操,你们把我带上来,就看的这风景,什么都没有!”
“怎么没有?那边有棵迎客松。”
“长城啊,多么长!水库啊,全是水!”
“老乡们好!”有一厮站在栏杆边上,冲下面挥手。
“小心老乡端枪就把你给摞下去,还当是只兔子呢!”
“我说你这摆的什么姿势,照出来跟鬼子刨地雷似的。”
没力气乐出声了,一口矿泉水差点呛着。什么样的人,到了自然中,多多少少都会放松些吧。
“姑娘,跟我们一起下山吧。”
“你们先走,我还想再呆会儿。”摆出个笑脸,想起网上常用的那个笑脸小符号。
他们走了,山顶上刹时安静下来。站起来,看看四周、脚下,一座座连绵的山头,苍绿、空旷。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天很蓝,没有云,是个好天气。
风吹过来,又吹过去,风还要吹过千里万里,摇响秋天的每一树叶子。
什么也想不起来了,空空荡荡的。叹口气,伸直了身躯,在石头上躺下,阳光照着,很快就迷糊了。睡一觉吧,回头下山,还答应了她们要写个游记。
要小资,要抒情,要酸酸的、浪漫的.....
不不,去他的,我为什么要写这个破游记?那些隐秘的与山、水、风、草、树之间的欢乐,是可以用笔描述下来的吗?一丛狗尾巴草会叙述自然界最久远的传奇,一粒爆裂在枝头的橡实储存着整个树之家族的秘密。在风中,阳光中,只需要倾听、观望。闭上眼,期待着融化,消散,归于微尘。我不想下山。
无情风万里送人来,又送人归。
今日何日,我在何地?
遗失了记忆的人。
神说,你们都是我的子民,你们要相亲相爱。
老聃说,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你说,我已厌倦了。
我说,走吧。
不想写啦,不想写啦!下山过程狼狈不堪,除了苦水,没得酸水可吐,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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