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子恺艺术随笔》
好书不厌百回读,一本好书,有时不多读几遍,当真也无法深入体会其中的好。随着年龄、环境、阅历的变化,书亦有似生活本身,渐渐更真实更多地展现它的面貌。从作者的文字,了解作者本人,往往是与时俱进,时变时新的格局。
初读丰子恺的文章,是上初中时。家中有《丰子恺散文全编》,母亲喜欢。我反正纸上有字便不放过,也草草看过一遍,觉得它太枯淡平常,不对口味。丰子恺呢,则不过是个和善、有点迂的老头儿。后来道听途说,略知《护生画集》一事,又颇有点儿腹诽。
大一时谈到胡适,立刻鼻孔朝天,一声冷哼:老顽固!反动文人!原因只是听说他曾在抗日危急时,提倡“整理国故”,鼓吹爱国学生回到课堂去。还有中学历史课本上,也未曾说他什么好话。呜呼,再回想下去,我得把自己一脚踹进桌子底下。
直冒冷汗,这一类蛮撞可笑的见解,在我实在极多,有些已被发现,有些仍茫然不自觉。想不通怎么当时说在嘴上,就那么洋洋自得,自以为是?
丰子恺和他的文章,我也是在茫然不觉中轻视了许多年。这本艺术随笔里,有些文章未曾看过,买回来,一是出于喜爱与尊敬,二是聊以减轻愧疚之情。
将他的《缘缘堂随笔》译到日本的吉川幸次郎如是说:“我觉得,著者丰子恺,是现代中国最像艺术家的艺术家,这并不是因为他多才多艺,会弹钢琴,作漫画,写随笔的缘故,我所喜欢的,乃是他的像艺术家的真率,对于万物的丰富的爱,和他的气品、风骨。”
真是,弄文艺者何其多,那些对笔底世间万物满怀爱心与悲悯的人,更令我尊敬。如陀斯妥耶夫斯基,如沈从文,如弘一大师,如丰子恺。
又想到,黄永玉还是一毛头小子时,遇见弘一大师,说:“老子喜欢有力量的字”。笑,年少气盛多半如此,若有人来说淡定从容之可贵,说不定当成放屁,怎么肯相信除了昂扬热烈、大刀阔斧,还有别种更广大深沉的力量在?
狭隘看成执着,宽容当作让步,能坚不能忍,敏于言而纳于行,如此种种,少年时代带过来的毛病,汗颜之余,不得不告诫自己,务必警醒。
《书衣文录》
孙犁的文字,从前全部印象只来自于中学课本上的《白洋淀》。现在回想起来,那篇小说中有着静谧诗意,在那个火热年代,热情澎湃的文学中,有些独特。
起名“书衣文录”,原是作者在整理旧书,包书皮后,将所见所闻,所思所想,随意题在书皮上,以后根据书单,整理成集。读着象书话,象题跋,又象随感、日记,窥得见时代的影子。一半内容写于七十年代中,我所深感兴味的也是这一半。多以半文言写成,每则甚短,约在百字以内,甚尔寥寥二三十字者。喜欢文言的含蓄简洁,很多意思只用“乎”“焉”之类虚字一绕、一顿,嘎然而止,予人多少沉吟追徊的余地。
书皮上,可写字的空间本来就少,简短是理所当然。作者又困于时代、遭际,不得不常常含混其词,欲言又止,读者只好去字里行间猜测--无法尽知其然,当时氛围总是能深深体会的。慢慢翻下去,心中有些哀痛。
“吟罢低眉无写处,月光如月照缁衣。”,又想到《思旧赋》,文字的功用终究不可小歔:总有些人,于“无写处”亦必寻出些“写处”来......虽然吞吐......纵然吞吐,还是要说。
作者诚是爱书人。书前一序《我的读书生活》,若同是爱书人,想来看后当会心有戚戚焉。
《青蛇》
都说李碧华好,网上遍布的赞美之词,私下里以为太过。才女是肯定的,又玲珑剔透的聪明,又且神秘,这样的女作家受到追捧理所当然。读她的文字,阅读快感如潮而至,兴奋之后,回味反倒平淡了。
据我有限的阅读经验,锋头键、作品畅销的港产女作家:李碧华、亦舒、林燕妮,前几年的梁凤仪等人,大抵如此。于都市人情翻覆,男女纠葛上,看得清醒,说得犀利。一等一的聪明自强,还不失风情。李碧华喜欢把中国传统文学中的形象拿来狠狠颠覆,构思另类刁钻,下笔诡异凄厉,不愧人称“奇情才女”。她的大半作品,我都是在网上读的,《青蛇》也是。
才发觉情节上与徐克电影中的不同,说不上哪个更好,但徐的拍摄风格,于原作者的文字,实在是很相契。有意思的是小说《青蛇》的结尾,一青一白蛇妖,急急重新投入世间男欢女爱。已经冷眼看破,那是另一回事。
徐克剧中,着意抬升人妖间的冲突,李碧华自己,于此原不过一笔带过。
《与雷诺阿喝下午茶》
小资!小资!书店里拿下这本书时,耳边似有人不住低声讥诮。心虚得紧,不知何时,“小资”这名号,变得象绿帽子似的,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生怕戴到了自己头上。我也是,与人说话,被骂作SB无所谓,若有不识时务之徒,敢说咱家“小资”,誓必对他翻脸不认人。
这确实是本典型的小资读本,艺术、享受、情调、闲适.....小资必备之要素占了个齐,撇清不得。
可是,那么多精美的彩页,雷诺阿笔下甜美柔顺的少女,光影错综的鲜花,看着实在养眼;
可是,它把红茶的滋味描述得那么诱人,各种各样的泡制方法,顺带教授味美甜点的制法,学以治用,用来解馋,花费其实不多;
还有,阴雨无聊的午后,懒懒地翻看这本书,我也觉得很享受;
而且,原价二十八块半,打折只要八块......有便宜为啥不捡?
最后,躺在沙发里,双手枕头,开始幻想买包立顿红茶,买个烘箱,还要漂亮茶具、杏仁粉、蜂蜜、小蜜橘......找雷诺阿的传记来看......
就小资了我,怎么着?:(
《仿币制造者》
头回看纪德的小说,看了开头几页便暗自高兴:好看。细腻丰厚如牛油蛋糕,倒,比方打得不伦不类,都是琢磨下午茶的甜点害的。
更倒霉的是,后面的阅读却变得艰涩,他述事场景、人物角度的迅速转换穿插,加上类似法国传统文学中绕人的句式,让人发晕。如果不是因为当年的偶像,徐星在小说《无主题变奏》中不停提到这本书,我可能不会坚持读下去。
读完了,还是有点晕,三言两语似乎说不出感受,也许,该单独开个贴子说。笨嘴拙舌的,先打住为妙。
书是从图书馆借的。那天在图书馆转悠,赫然发现大厅一侧的小屋门外,贴着小纸条,说道因为整理书籍,部分残本缺本图书以一、二元的价格出售,忙推门,锁着,人家五一放假!趴窗台上朝里瞅,架子上稀稀拉拉没几本书!!再看日期,居然!竟然!是三月初!!!我再倒!
呜,时哉不我予,去乎若云浮,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痛哭中。
回到家,打电话给一在图书馆工作的朋友,劈头盖脸恶骂一通,恨他不及时通风报信,骂完收线,稍出了点恶气:)
后记:
又大都是五元店里忍不住手痒拎回来的书。那日在车站等车,站牌后的人行道边上,有家卖削价书的小铺面。印象中好书不多,价格也较它家为贵。要不是因为一辆车刚过,等下趟至少要个十几分钟,才没想进去,且又刚告诫了自己,这段时间内不许乱买书了--可是,既然进去了,就顺便看看罢。
结果耗了近一个钟头。中间接了个电话,本来下午约了跟朋友去钓鱼的,很心虚地说不去了。听得那头一片怨声,唯唯喏喏收了线,继续搜寻书架。不出所料,这里合口味的书太少,满眼中小学生辅导教材、当代流行小说,以及卡耐基、致富指南之类。
要不就是印刷马虎、排版紧密、封面弄得花里胡哨的世界名著和名家文集,一看就让人怀疑它的来路。来路我不理,这样粗制滥造毕竟不象话。
看到书架最下层,有本《与雷诺阿喝下午茶》,玩情调的小资读本,标价二十八元多,现在卖八块。这个价位,倒不妨买回,趁阴雨无聊的午后闲翻。
书架中埋头梭巡,不觉来了精神。在遍陈眼前的无聊不堪里,寻找一些可爱可喜的东西,然后带回家去,是淘书乐趣之一。
上海文艺出版社“第一推荐丛书”系列,先看到夏多布里昂的《墓畔回忆录》,我最爱的书之一,可惜已经买过了,还是原价,这里竟只要五元。还有布封《奇异的生灵》、都德的《磨坊札记》,便宜啊,赶紧拿下。
《萨特戏剧集》,上下两册,安徽文艺的,翻开看了几页,译笔似还不错--早就想买的书,不能错过。
现代名家艺术随笔系列,又是上海文艺,架上仅有丰子恺、徐悲鸿与倪贻德三人的,印刷质量很好,书前附彩页。想了想,狠狠心,只拿了丰子恺。
《书衣文录》,这名字很美。是孙犁的东西,内容很独特,象书话,象题跋,又象日记,大部分写于1974至1976年,字里行间,吞吞吐吐,粗略一翻,不知怎的,联想到向秀的《思旧赋》。觉得颇可一看,拿下。
英文版《洛丽塔》,妖媚的小东西。带回家。
把挑好的书放在一边。一个女孩顺书架挪过来,低头看看,把那堆书,一本本拿起来过目。她的头发很黑、很长,不禁多看两眼。却发现她从我的书里,挑出两本,侧身欲走。赶紧微笑:“这是我的。”她放下书,向我翻了个白眼,走开几步,继续向书架上游目。
我也继续,又发现一本费孝通的《芳草茵茵--田间笔记》,5元;《中国古代俑》,厚厚一册,带不少彩页,15元;“楚文化”系列,一套十七本,120元,MMD,不肯拆散卖。
不敢再拿了,失业有一段时间,手头资金都要派用场,暂时约束一下自己吧。有些书,买回来只为收藏,或作资料,成年累月也不见得细看的,就先不买。
只是,什么时候才能改掉专进削价书店的习惯,什么时候才能买书不看价钱呢?踌躇再三,将手中的书削掉一半。安慰自己:过几天再来,有缘的话,它们还在那里,跑不了。
付完帐出门时,天还阴着,天空灰溜溜,象挨了领导批评的脸。想起坛子上网友们津津乐道的五一北京春季书市,有点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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