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独特发声方法治好歌唱家歌喉
王伟群
音乐殿堂的门关上了?
毛毛是一个十分腼腆的15岁男孩,他不太善于在人前表现自己,更别说在人前歌唱,每次期末成绩单上,音乐课成绩从来都是只有一个勉勉强强的G,相当于及格。音乐老师说,他只能用很小的声音唱几句,几乎不能完整地唱一首歌,“但是,每节课他都在上,也没有去打搅别的同学,就凑合给个G吧。”
成为什么音乐人才就别想了,但是,母亲还是希望孩子能够更加大胆、更加“放得开”,于是她想出了一个“以毒攻毒”的办法。
母亲在网上找了半天,找到了一处可以教授唱歌的地方。
母亲电话联系对方。
“……孩子从来不开口唱歌,他15岁了,我们几乎没有听过他唱过歌。我们也没别的要求,赶明儿在学校的合唱团里能够滥竽充数,这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你让他到我这儿来,我会让他开口的。”电话那头的老师信心满满。
母亲带着孩子去见那个老师,老师说,先唱个歌吧,我听听。
遗憾的是,那孩子真的几乎一首歌儿也不会唱,涨红了脸,唱了几句《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声音像蚊子叫。这让老师大感意外。
后来老师就没有再为难他,而是让他一个劲地吐舌头,把舌头伸出口腔,使劲地往外吐,嘴巴张得大大的。过了几分钟,老师弹起了钢琴,让毛毛跟着钢琴的音阶开口唱。很艰难地,孩子终于唱出了“5—3—1—”,音准基本上还可以,但音域极窄,连一个八度都很困难。
老师却眼睛亮了,他对孩子的母亲说:“你的孩子嗓音条件不错,是个唱男低音的料,将来能成为杨洪基第二。”
母亲根本不相信这位老师的话,她内心有点阴暗地想,不就是交课时费吗?
费用相当地不便宜,一节课要好几百元钱,但母亲咬咬牙,还是决定先交10节课的钱。看看再说吧。
在回家的路上,母亲为了鼓励孩子,对他说:“你知道吗,在亚洲,特别是在中国,找100个出色的男高音不难,可要找一个像样的男低音,太难了。老师说你是一个非常棒的男低音,将来你能成为杨洪基第二………”
母亲说完这番话,自己都觉得荒唐,她脸上有些发烧,但想想不都是为了孩子吗,也算是个善意的谎言吧。
母亲侧脸看了看孩子,她发现孩子的眼睛里透出了一丝以前没有看到过的光亮,母亲的心里一动。
第一节课,吐舌头;
第二节课,还是吐舌头;
第三节课,继续吐舌头。
……
在那位老师的网站上,明确标注着,这种练习方法叫咽音练习法。
“咽音”?从没听说过。这多少让人有点忐忑,那位母亲有些不安。
10节课很快就过去了,孩子学会了一首歌——《康定情歌》,旋律简单而优美,易于上口,也易于学习。老师给孩子的母亲发了一条短信:你的儿子会唱歌了!
那母亲接到短信有点哭笑不得,接下来怎么办呢?
几天后,我听说了这个孩子和母亲的这段经历,就自告奋勇地托朋友带他们去见一位大牌教授,他同时也是一位著名的歌唱家。
母亲有些犹豫。行不行啊,这么大牌的教授,我们孩子的差距太大了。
成不成的,咱们让大师听听,万一真的是块璞玉呢,不能让他总埋在土里吧?挖出来,说不定还能成材。
那天下午,他们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两个小时来到了校园里。母亲说,让孩子提前感受一下音乐殿堂庄严和神圣的气氛。
终于,毛毛站到了教授的面前。教授让孩子唱一首歌,什么都行。孩子很认真地拿出歌本,脸涨得通红,紧张地翻到了早就准备好的那一页。那是他刚刚学会的《康定情歌》,歌词还不太熟悉,他需要拿着歌本,也好让自己紧张的手脚找一个地方安放。
“不用,你就随便唱好了。”教授打断了他的动作。
那孩子更紧张了,他嗫嚅着,喉咙发干,终于开了口:“跑马遛遛的山上,一朵……”
“行了!”
孩子刚唱了一句,就被教授打断了。
“不用唱了,他不适合干这个。”教授对孩子的母亲说。
他的话语很平静,说话的声音有一种磁性,很具有男性的魅力,但母亲立刻就感受到了其中彻骨的寒意。母亲还不甘心。
“或许他还很紧张。您让他再多唱几句。”
“不用了,再唱也不行,他根本不适合干这个。”
“他才只有15岁,刚刚过了变声期……”
“即便只有15岁,我一听就能听出来,你们当家长的不用费心了。你看我这里还有那么多学生,不好意思。”
母子二人退出了教授硕大而神圣的琴房,还有不少学生正等着教授给他们上课。
重重的大门在他们身后被轻轻地关上。这门设计得很好,隔音,虽然重,但是绝不会发出刺耳的噪音。在门还未完全合上的那一瞬间,教室内已经传来了醇厚而优美的歌声,是用意大利文演唱的某个歌剧中的咏叹调,但瞬即,乐音就被那扇厚重的大门挡在了室内。
再看看自己的孩子,那个母亲有些自卑。
“接下来该怎么办?还继续去练习张大口吐舌头吗?”那位母亲问我。
我也被问住了。我说,你给我一天时间,让我做点调查,然后咱们再商量该怎么办。
此时的毛毛面对着两种截然不同的评价——成为杨洪基第二,或者,压根儿没有唱歌天赋。向左走?向右走?这关系到一个孩子的未来。我不敢怠慢。
后来,我用了整整一天时间,在网上搜索,关键词就是“咽音”。这似乎是一个与主流练声方法有所不同的流派。
到了这天晚上,我竟有了发现一处藏宝地的感觉!
那天半夜里,我兴奋地给孩子的母亲打电话:“咱们孩子或许真的能成为杨洪基第二,但是……”
“但是什么?”那位母亲迫不及待地追问。
“我们首先得找到‘真人’。”
寻找大师
真人叫林俊卿。作家叶永烈写于20多年前的一篇文章让我看到了第一线阳光,文章的标题是《声如千骑疾》。
文章开头摘录了当时媒体上所发表的几篇文章片段:
“京剧演员新艳秋说:‘今天能和首都观众见面,我要感谢一位老师,那就是原上海声乐研究所所长林俊卿教授。我早在1956年就坏了嗓子,不能再演唱了,1960年领导送我去上海,经林教授用咽音练声法治疗,仅用了十个月,就使我的嗓音恢复了。’”(原载《北京晚报》1983年4月1日)
“中国第一个演白毛女的歌唱家王昆,1953年遇上土洋之争,硬要她到中央音乐学院跟苏联专家学科学的洋唱法,过了一段时间,她多年建树的民族风格唱法被毁掉了,声音空虚而黯淡,连白毛女也唱不了。1956年到上海跟林大夫学咽音练声,经过半年努力,恢复了嗓音,还能升高一个调。(1985年第五期《风采》)”
叶永烈接着写道:“如果不是因为限于篇幅的话,我还可以摘录许许多多得益于林氏咽音练声法的资料,其中有:歌唱家马玉涛、郭颂、张映哲……京剧演员童芷苓、电影演员向梅……维族歌手克里木……”
这位林俊卿大夫,正是“咽音练声体系”的发明者。因为他最主要的身份是一名医生,所以人们称他为林大夫。
林俊卿生于1914年,他的出生地是厦门鼓浪屿。据说,林很小的时候就显现出令人惊叹的音乐天赋,5岁就担任了儿童唱诗班的领唱。
1941年,毕业于北京协和医学院、获得医学博士学位的林俊卿在上海开业行医。白天,他是一位医术高超的儿科大夫,到了晚上,他就出现在上海滩的各种音乐沙龙。他天生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声,打动了许多名媛绅士。正是因为歌唱,他与钢琴家许恬如结成百年之好。
种种因缘际会,在20世纪上半叶的上海,来自世界各地的许多艺术家,尤其是白俄、意大利人、犹太人等,展开了一段段极为特殊的艺术人生。梅百器也在这个时候来到上海定居。
梅百器(Mario Paci 1878~1946年),意大利人。1896年,在音乐大师普契尼的推荐下,他考入米兰音乐学院学习作曲及音乐理论。1919年9月1日,上海工部局乐队正式聘请他担任指挥,由此开创了长达23年的“百器时代”,并最终把工部局乐队提高到“远东第一”的位置。
梅百器成了林俊卿的音乐老师,这一段师生交往直至1946年梅在上海逝世。
也是在这一时期,意大利歌唱家莫拿维塔(B.Bonavita)从日本流落到上海。一日,莫拿维塔听了林大夫的演唱,他对走下舞台的林说,你的歌唱得不错,不过你的高音上不去,将来还是唱不了更多的曲目,我可以教你一种古老的意大利发声方法。不过莫拿维塔有一个条件:帮助他解决吃饭问题。
为什么不呢?林俊卿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确是高音上不去,歌唱受到很大的限制。于是,他们之间达成了默契。
在连续数年的学习中,林惊喜地发现,他真的突破了高音的极限。
林俊卿经常在上海的“意大利俱乐部”演唱意大利歌剧选段。当时的英文报纸评论说:“他虽然只是一位业余歌唱家,但技巧水平远远超出一般专业演员。”“专家们都认为他是中国史无前例歌唱能力最强的男中音。”
1949年之后,林大夫不再自己开业,他成为了华东师大的一名校医。
1953年8月,第四届世界青年与学生和平友谊联欢节在罗马尼亚首都布加勒斯特举行。中国组了一个240人的艺术团参加。在这一代表当时中国最高艺术水准的代表团名单中,原本没有校医林俊卿,但那时候的中国,能够用美声演绎西方歌曲的演员少之又少,林大夫最终入选。
艺术团副团长李凌回忆说:“在好几个国家的公演中,他的‘费加罗的咏叹调’,受到狂热的拥戴。”
叶永烈写道:
林俊卿只唱了几句,观众中便爆发热烈的喝彩声。有人高兴地把帽子高高抛了起来。……他声如千骑疾,气卷万山来,那裂石之声使满座皆惊。林竟是用纯熟的意大利语演唱,他唱的是欧洲观众都很熟悉的歌剧《塞维利亚理发师》中的费加罗的咏叹调。
歌声刚落,掌声骤起,再来一个,再来一个,狂热的喝彩声席卷全场。
直到今天,已经退休在家的原中央乐团著名男高音歌唱家吴其辉还是啧啧赞叹:“那一年,林大夫出尽了风头啊!”
艺术团回到北京,团长周巍峙难忘此次东欧之行,他认真地向周恩来总理提出了一个建议,在上海建立声乐研究所,让林俊卿担任所长。
研究所很快建立起来,据说周总理还特批了8000元的经费。后来就有了一批又一批的音乐家、表演家成为林大夫的学生或是病人。等他们从那里出来的时候,许多人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嗓子恢复了,而且音域大大拓展了。
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林大夫开始系统研究咽音流派的理论。他运用音响学、生理学、解剖学、心理学、语言学、神经学阐述声乐上的理论问题,并指导自己的艺术实践。
那么,到底什么是咽音?
林俊卿在自己编译的著述中写道:
咽音这名称是直接译自意大利的Voce faringea这名词,它是意大利老派的音乐家们用来称呼一种以特别方法来练出的声音。这方法是居于发真声与发假声之间……真声、咽音和假声,每种都可以单独被应用,联合起来就组成人的发声器官的整个发音机能。
这一方法是何时被发现而开始被应用尚无明文记载可查,但肯定可以说,是开始在起码300年前,它一直是众所共知所谓意大利黄金时代歌音的主干。
因为掌握了咽音这一特殊的法宝,林大夫直到晚年,依然保持着嘹亮而华美的歌喉。他在70岁高龄的时候依然可以唱出从低音low C以下的A到High C以上的G,整整四个八度。
“文革”中,林俊卿难逃厄运,一生为其歌唱伴奏的夫人许恬如受惊吓致死。林本人在2000年逝世,享年86岁。
用声音飞翔
总该有谁继承了林大夫的衣钵吧?咽音的传人在哪里呢?
我第一个电话打到了北京声乐研究所。文革之后,在王昆、李凌、张映哲等人的积极奔走之下,成立了北京声乐研究所,林大夫担任了名誉所长,张映哲、钟振发等先后担任所长。
“喂,您好,是北京声乐研究所吗?”
“你有什么事?”
对方是一个听起来并不算年轻的女性,声音里透出了一丝警觉。我赶紧解释:
“啊,不好意思打搅了,我就是想问一下,钟先生现在还教学生吗?”
“不教了。”
“那么,有没有钟先生的学生现在还在教咽音的?”
“不知道。”
对方的电话挂断了。
我不死心,继续在网上找。
终于,我发现了一个帖子,上面提到了一个叫廖小宁的人。网友称,他是林俊卿大夫最后的亲授弟子。
不知道绕了多少个弯,我找到了廖小宁的博客——《美声艺苑》。在博客首页最醒目的地方,我读到这样一段文字:
有人问我:你的教学与国内外众多一流音乐学府的声乐教学相比有何区别?又有哪些独到之处?我坦率地告诉他:后者绝大多数是把千、万里挑一的、具备良好专业条件——所谓天生具有好嗓子、且已经经历一定程度专业基础训练的好苗子进一步系统培养成合格的艺术人才;而我的教学则更多的是让那些先天并不具备优良条件,甚至丝毫不具备健康歌喉,却又发自内心渴望歌唱的人获得美好歌唱的能力。我首先要赋予他们一个健康、完美的歌唱乐器,使他们拥有同样一流的美好嗓音;同时,我要让他们学会用这后天塑造的美好歌喉唱出心中最美的旋律……
“啊!”真是眼前一亮,我突然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固执地认为,能写出上面这段文字的人,一定首先有一颗美丽和善良的心;其次,他一定是一个具备优秀才华的教师。
后来,没有费太大的劲,我找到了廖小宁,开始了一次关于咽音的采访之旅,并且因为这样一个采访,让我终于替毛毛找到了最好的声乐老师。
上世纪80年代初,十几岁的少年廖小宁在武汉军区的一个文工团里当歌唱演员。他是特招入伍的,因为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但是,在他变声之后,这副嗓子却有点力不从心,尤其是唱到高音区,他觉得很难飙上去。有一天,他的一位中学同学给他寄来了一个手抄本,是一本关于如何练声的文章。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林俊卿的《咽音练声法》。
廖小宁拿着那本手抄本,看着看着,就激动起来。他发现里面描述的许多练习方法与此前一些声乐老师的授课方法大相径庭,却与他自己平时琢磨出的一些感觉非常相似,冥冥之中,他似乎看到了声乐艺术的另一个世界。
廖小宁立刻打报告,请求到上海学习。一番周折之后,他怀揣一颗忐忑的心赶到了上海,终于摸到了位于愚园路上林俊卿的家。
说不清是什么缘故,晚年的林大夫对穿军装的人格外有些好感。原本早不收学生的他答应先听听廖小宁唱歌。一曲《送别》、一曲《新货郎》之后,老人眼睛亮了,动心了。接下来他对廖小宁进行了一番严格的考核测试。令他惊讶的是,眼前这个小兵竟然可以模仿着和他一起飙咽音,而且已经有了七分相似。他终于决定破格收下廖小宁。廖小宁兴奋地向老师发誓:“不真正学好咽音绝不提是您的学生。”
在大师身边,廖小宁从此有了得天独厚的机遇,廖一明、张映哲、钟振发等先生都成为廖小宁成长中的关键人物,因为他们自己也曾经是林大夫的学生或助手,他们崇敬林大夫的成就,并自觉传承咽音这一流派。那些年里,还有数位中国最著名的声乐艺术大师周小燕、黎信昌、方应暄、吴其辉都系统地给予了廖小宁悉心和严格的指导,更是让他在声乐艺术的表现能力方面不断获得提高。
十几年过去了。1999年,林大夫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廖小宁来到他的病榻前。老人最后一次对他进行了严格的测评和考核。老人说,这一次要用“捏鼻功”来检查。他让廖小宁和他一起用“捏鼻功”哼唱意大利歌剧咏叹调,这是林大夫所独创的咽音体系中难度最大、境界最高的发声方式。
廖小宁开口唱——“啊…唉…啊…!”老人欣喜地笑了,他合上眼睛,一会儿又睁开双目,望着远处。“我们可以在天上飞……”老人说。
不拒绝每一个热爱歌唱的人
我真正决定要为毛毛选择廖小宁老师,不是因为他的好嗓子,不是因为他的传奇的老师,也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文章,更重要的是因为他的学生。
2011年秋天我找到廖小宁的时候,他正在北京六环路以外的一所大学当声乐教授。
我第一次去那所大学的时候,只见到了他的8个学生。其中,两个女孩是学民族唱法的女高音,另外几个男生,有唱美声的,有唱民族的。那天,他们演唱了《清灵灵的水,蓝莹莹的天》、《说句心里话》、《太行山上》什么的。这些歌高亢而清亮,难度不小,真要唱出音高和味道,十分不易。但我觉得眼前这几个学生的表现挺让我惊讶的,尤其是那几个已经跟廖小宁学了两三年的孩子,他们无论站在哪个舞台上,举手投足,绽开歌喉,应该说都可以赢得一片掌声了。
第二次,我见到了廖小宁的另一个学生,那是一个女孩子,她只开口唱了一支歌,叫什么名不记得了。但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把她与歌唱这门艺术连起来。她的声音像什么呢?蚊子叫?有点夸张,有点损,但的确毫无魅力,怎么想象她能放歌?
我有些不解地问廖小宁:“这样的孩子,你也教?”
廖说:“怎么了?你上次见过的那几个孩子,他们刚来的时候,好几个还不如她。”
“啊?!”到这个时候,我真的震惊了。
“廖老师,”我说,“我太佩服你了,不仅仅是佩服你的才华,而是你的师德。如果是我,碰上这样的孩子,我一定会拒绝的,我坚决不认为,这样的孩子是一个可造之才,我决不会在这样的材料身上下功夫。因为,就算你说你不是在金字塔尖上摘星星,就算你的学生都不是璞玉,但好歹总不能是一块朽木吧!”
廖小宁笑笑。我能感觉出他的笑容里的复杂情绪。
在上海的学习结束后,廖小宁曾在解放军战友歌舞团、总政歌舞团及中央歌剧院等艺术院团担任演员。他的第一愿望是站在歌剧的舞台中央,唱出那些最经典的、经久不衰的美妙乐章。但是,他运气似乎总是不那么太好,这样的机会往往没有留给他。于是,教学,就成为了他的另一选择。
2008年,廖小宁结束了在云南师范大学音乐舞蹈教育学院4年客座教授的工作后回到北京,来到眼下这所大学担任声乐教授。当时的院长对他说,有一些谁也不肯接的学生,你来吧,我们知道你在云南师大的时候就是干这个的。
所谓“干这个”,廖小宁说就是帮人解决问题呗。
侯同学来自云南丽江,是一个彝族孤儿,他是作为一个慈善项目的资助对象来到这所大学的。王涛来自山东,父母都是当地一家央企大厂的员工。
第一节课,廖小宁照例让他们俩开口唱歌,虽然廖小宁已经被告知将要接手“问题学生”,虽然他说他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可是,当这两个学生真的开口唱歌的时候,他还是大吃一惊。
小侯刚开口唱一个“Ah”母音,就开始呕吐。“他长期患咽炎、咽颊炎,嗓子全烂了,连说话都困难,这种嗓子怎么唱歌呢?王涛,先天性软腭肥大,说话时就带着严重的鼻音。这些毛病都是歌唱的大敌!”
2011年冬天,我在校园里见到王涛的时候,他唱了一首歌《父亲》,这是刘和刚的成名之作。这首歌的曲调高亢而悠扬,王涛唱得有板有眼,我已完全听不出来还有什么鼻音在作怪。
2012年寒假,王涛回家的时候,父母亲告诉他,当地要举办春节联欢晚会,已经给他报了名。王涛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50多个节目筛了几遍,最后只剩下了20多个,王涛的节目成了压轴的重头。那天,他唱了一首《乌苏里船歌》。台下掌声雷动,爸爸、妈妈更是激动不已。他们从没敢奢望自己孩子能这样为父母争光。春节过后,他就要毕业了,廖小宁说,王涛现在已经被北京一家声乐培训机构录用了。
小侯,那个来自丽江的孤儿,因为他在民族声乐演唱方面进步最快,廖小宁本打算努力一把,让他毕业后留校,但他还是选择了回到自己的家乡,教那些与他相同命运的孩子们唱歌。
2009年的秋天,廖小宁迎来了第二批学生。姚聪伟出现在他面前。初见姚,廖小宁吓了一跳,至少1.85米的个头,却骨瘦如柴,面色苍白。廖小宁诧异地问他:“你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瘦,是有什么病吗?”
“啊,没什么,我有先天性心脏病,前两年做了心脏人工二尖瓣手术。”说着小姚把衣服扣子解开,让廖小宁看他的刀口。他的胸膛上,一道半尺多长的手术疤痕斜着,一针一针的缝合印记,就像是一条用旧了的拉链,被人遗忘在了他的胸口上。
一股火腾地涌了上来,廖小宁立刻就下楼敲开了院长的办公室。
“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让这样的学生学声乐?这种条件怎么可能唱歌,而且还要唱男高音,还要唱美声?出了问题怎么办?出了人命怎么办?”
院长面露难色:“人家热爱歌唱,而且说了就想找你学习。”
一句“热爱歌唱”、“就想找你学习”,让廖小宁没话说了,他再一次默认了这样的学生。每次给小姚上课,廖小宁又多了一项工作,怎么能够既让他获得良好、有效的训练,又保证他的身体不出意外,这是他此前从未遇到过的问题。
我后来在学校里见到姚聪伟的时候,他对我说:“过去,我们觉得high C是一个高不可攀的目标,一宣传那些大师,都说他能发出多少个高音C,不过对我来说,现在这已经算不了什么,我已经能唱到high F 了。”
再有不到一年时间,姚聪伟也要毕业了,不过他说他暂时还不想离开北京,还要接着跟廖小宁学下去,“我现在开窍了,要力争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合格的跨界歌手,我肯定能行。”
到了2010年的秋天,廖小宁的学生更多了。
马朝霞是山西一个农家的女孩儿,瘦瘦的。第一个学期,她跟另外一位老师学习,到了第二个学期,她被莫名其妙地转到廖小宁这里。她后来说,多半是原来老师嫌弃她了。
刚来的时候,廖小宁说她基本上只能发一点像鸟叫似的声音,软软的,根本立不起来。但仅仅用了半年左右的时间,廖小宁评价自己的这个学生——已经具有了小宋祖英的范儿!
2012年寒假刚过,廖小宁又有了两个学生,还是从别的老师那里接收过来的。这是两个学习通俗唱法的姑娘。
我问这些经历了不止一个指导老师的学生:“你们觉得,廖老师的教学与其他老师的教学到底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你们在廖老师这里的进步会这么大?”
“廖老师说的我们能听懂,他随时发现我们的问题,随时给我们纠正,而且他所提出的改进办法很快就能见效,让你能找到感觉。而别的老师只让我们练习音阶,他们当然也说打开喉咙,但是怎么打开?他们说不清楚,我们也听不懂,更不知道该怎么做。”
如今,廖小宁在北京的第一批学生已经毕业了。
我曾经问过这批学生今后的打算,被我问到的人几乎无一例外地自信地认为,他们都打算将来能从事专业歌唱或者声乐教育工作。而这曾经是他们做梦也不敢想的目标,如今他们看到希望了。
真正的咽音
从廖小宁的学生身上,我看到了毛毛的未来。
我似乎明白了廖小宁在博客首页中的那句话的含义——“我首先要赋予人们一个健康、完美的歌唱乐器”。在他看来,发声,是人们与生俱来的一种能力,但这种先天的能力有强有弱。而通过咽音的训练,有可能将人的发声器官加以改造,并形成一个能够产生良好基音共鸣的体系。或许这正是咽音的魅力。
“廖小宁,你知道吗,你改变了我一个根深蒂固的认识,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学习艺术,一定需要天赋,有了天赋,再假以时日,刻苦磨砺,才有可能出头。但是,你的实践,把我的这个想法改变了。也就是说,一个天赋并不那么优秀的普通人,也是有可能成为歌唱家的?”
“当然喽,我一直就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前提是——有一个好的工具。”
廖小宁所说的“好的工具”,就是科学的方法,“咽音——真正的、正确的咽音练声体系——作为一种嗓音训练的手法,无疑是科学的、卓有成效的,值得人们认真研究,并加以发扬光大。”
廖小宁特别强调了“真正的咽音”。显然,他话里有话,因为这些年,有些并非“真正咽音”的也在大行其道。
“我这里所说的‘咽音’绝不仅仅是张张嘴、吐吐舌头,或是发出几声奇怪的声音,乱喊一通,而是指一套科学、完整的嗓音训练体系。这点是一定要让人们明白的!”
从拜师林俊卿大夫,廖小宁学习研究咽音教育差不多有30年了。从垂髫少年到不惑之年,这是一个人生命中最宝贵的时光。他把这30年给了咽音、给了声乐艺术。
“我见过太多酷爱唱歌却长期找不到正确发声方法的人,他们苦苦探求甚至是穷其一生都找不到正确的方法,我还见了许许多多在学习歌唱的过程中走了弯路而坏了嗓子的人,我帮助了他们,让他们圆梦,让他们的人生变得精彩。”廖小宁说。
春天到来的时候,我又一次见到毛毛和他的母亲,他们刚从廖小宁的工作室出来。我问,孩子学了有半年多了,怎么样?
“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母亲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却反过来问我。
“去哪儿?”
“卡拉OK,他现在每周都要去歌厅唱歌,迷上那儿了。还有,家里来了客人,他就迫不及待地要给人家表演唱歌。”
我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微笑地看着我的孩子,真有点不敢相信孩子母亲的话。
她打开手中的平板电脑,给我看廖小宁对孩子的一段评语:
“通过半年多的严格训练,毛毛已经有了一副真正的好嗓子,可以比较规范演唱中外艺术歌曲,而且学会了用英语、意大利语演唱世界著名的古典艺术歌曲,声音优美、共鸣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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