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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题:江魅

人淡如菊  发表于2000-11-21 15:03:32.0


 

(本篇故事,纯属胡扯,史实讹误,请勿砸我:CCC) 红药说,三百年以后,他还会路过这座桥。 所以三百年来,我夜夜吹那一支曲子。 三百年的日子,原来过得也很快。 红药说,他今夜就会来。 从前这里很热闹,烟花三月的江面上,这是最大最长的一座桥,桥边遍生红药,江上衣鬟飘香,是以江魅们多乐于住此。 凤凰来了之后,是最热闹的时侯。 我从来不知道,一支长长的紫竹杆,几个玲珑的孔,能拨弄出这样好听的声音来。 我喜爱听她吹箫,一整天也不厌,听得我想哭,曲子是安静的,只是不知为什么总是让我怅惘若失,徘徊莫名。 于是我求了她教我吹箫。 她一教就是二十四个姐妹。 她用那管九节的洞箫教我们,我问她为什么我总是不能吹得象她一样好,她说,吹箫要箫好,曲正,心平,好的箫是神器,难求。 她说九节的洞箫称作凤凰。 怪不得她叫做凤凰。 那一晚皓月当空,我们二十四个姐妹浮上了水面,娉娉婷婷立在桥头,是谁起头吹起了箫,我不记得了,我也不记得我什么时侯也取出了我的箫,更不记得后来有多少江魅浮上水面来听我们吹箫。 那一晚除了他,一定还有别人看见我们了。 此后时常有穷困潦倒的人,或者丰衣足食的人,总之各式各样的人都有,跪在红药桥边,向着江中喃喃求福。起初只是静夜来求,慢慢地,竟然白天也有人求了。 有人求多子多福,有人求再活一百岁,有人求掉失的三十吊钱回来,有人求一天升一级一直升到宰相…… “你不相信?红药桥昨天有人见到神仙了!” 我想他宁愿相信他看见的是世间美丽的女子。 那样夜了,他叫随从把轿子抬走,自己却径自走向江边来。 那年他三十三岁,离死尚有十八年。 好风如水,明月在怀,这时节他应该流连在楚楼秦馆,歌尽桃花扇底风,舞低杨柳楼心月,十年来,他早是扬州城无人不识的青楼浪子,才俊薄幸惹人狂,正是淮南节度使府中书记,杜牧。 我看见他立在岸边的杨柳树下,就立在红药的旁边,已是秋深,风凄凄地吹过,他青色的袍角猎猎地响。他笑了,隔着烟雾迷蒙的江面,我听到他随口念出四句诗: 青山隐隐水迢迢。 秋尽江南草木凋。 二十四桥明月夜。 玉人何处教吹箫。 随后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天一乘官轿载着他,远赴京城监察御史之任。 十八年来直到他死,他也没有再回过扬州。 而整整的三百四十一年过去了。 今夜小雪初霁。 红药桥,已非昔日。 唐朝的绮丽风情纵使在扬州也不大看得到了,现在是兵荒马乱的宋朝。 原来的姐妹们都已散去,功德圆满的,走了,未修成正果的,也散往别处。 凤凰终于位列仙班,做了琅轩苑的掌乐使,她把九节洞箫留给我,“洞箫不是你的,将来会有人来取。”她叫我转交,交给谁呢,天机未到,是不能说的。 现在只留下我一个人,守着这清冷的孤桥一座。 守着一管不知道要交给谁的洞箫。 红药说他会来的。 不过是三百年,不是吗。 难道洞箫也是交给他的吗。 红药渐渐无事不晓,她离开红药桥的日子也快到了吧。她已能幻出美丽的人形,在薄雾弥漫的泽畔盈盈起舞,竟也能让我赏心悦目。 两骑轻瘦的马,在桥边停下。 他象三百年前一样,着青色衣袍,缓步前来。 我当然能一眼认出他来,虽然他年轻了许多。 是了,现在的他,不过是二十二岁。 少年意气,该是狂放不羁,但是于他,却有着与他年纪不相称的怆然。 清冷雪色映在他苍白的脸上,他竟站在三百年前他站过的位置,一枝红药,无声摇曳。 他站立良久,忽然向书僮道:拿纸笔来。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稍驻初程。 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 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 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他走时是深秋,来时是严冬。他是诗人也好,是词人也好,是杜氏,或是姜氏,于我,完全没有分别。 他笔端运劲,雪澌声与墨溅之声,飒飒作响。 寒意侵人。 我在他身边,张开衣袖,挡住那一方寒气。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 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 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呵呵,他曾经的事迹,他记得这么清楚。 唉唉,二十四桥仍在。 他长笑一声,又长叹一声,牵过马来,曼声唱起他刚填的词。 隔开两丈远的地方,我吹起三百年前他听过的曲子。现在我能吹得象凤凰一样好了。 雪夜晴空,寂寥无人。我本该欢悦不已,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箫声竟是这么悲哀。三百年不算什么,瞧,他不是来了么,他不是倚马回首,站定了在听么。 我吹一遍,又吹一遍。天明之前,不知还能吹多少遍呢。 “你是谁?你能现身么?”我看到他茫然四顾,大声地道:“原来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实有其事啊!” 九节洞箫的魅力果然是无人能挡。 但是天亮了。 我收起箫,在第一缕阳光射入江面之前,沉入我的水底。 我若是孤魂野鬼,我早便随了他去,也就不会等三百年了。如今更是走不得,我走了,谁来看顾这一座桥呢。何况还有那一管箫呢。 我问,红药,洞箫是给他的吗? 红药说,你急什么,洞箫该给谁就是谁的。 我说,红药,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红药合上花苞,嘴里嚷道:三百年都等过来了,再等上十几年又有什么关系。 他在江边徘徊了多久才离去,我不得知,红药说他还会再来。 我于是便用九节的洞箫,不知所以的悲哀的声音,在每一个沉默的深夜徐徐为他吹着。 而他,很多的时侯,就负手站在江边,一言不发地听我吹着。 疏影暗香里,吹箫到天明的轻狂,又何尝不可为呢。 他真是个天才的词人。他在听我吹箫的第七个夜晚,竟然自己悟出了那变幻无极的箫音。 他写的词越发地好了。 只是有才华的人,何以总是落拓如此。 他客居湖州,客居合肥,客居汉阳,客居杭州……三百年前他沉醉于歌舞之中是不得已,三百年后他奔波于苏扬杭淮的幕府之间,仍是不得意。人人都说他有才华,可又有什么用呢。 黄金榜上,几人能得龙头望。他一辈子都与功名无缘。 十五年,一晃就过去了。 这一年的冬天真冷,江边的梅花绽开第一朵清香时,江边一个人也没有。三百五十六年来,我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江水甚而结了冰。红药抵不住寒气,急急躲向地气暖处去了。 红药没有告诉我,他从苏州回来之后,会不会得再来江边。 路滑霜浓,夜长无声,我想吹一支曲子来给自己听。 只是刚取箫近唇,他便来了。他的脸上不象平常般静止若水,反常地漾着喜悦之色。我注意到今晚他带了一支笛子来。 我轻轻踢开身边的浮冰,看他一直走向桥头来,今年他三十七岁了罢,更象是三百年前了。 他问:箫仙,你在吗? 不知道从什么时侯起他开始这样叫我了。 我无声地笑,横箫在手,轻叩一声。 他说:好,我依照你的箫音谱了两首曲子,我吹给你听。 说完他就自顾自地吹了起来。 三百余年来,他的才气竟精进如斯。 他说:箫仙,请指教。 他说:这两首曲子,一名《暗香》,一名《疏影》。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 想月夜,环佩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是了,江梅已绽。 他沉吟不语,忽然道:当初不合种相思。 我知道,他说的是合肥南城,赤栏桥畔的那位琵琶女。 他说了一句,便不再说。 我能说什么呢,我只能用九节洞箫把两首曲子再吹了一遍。 他是这样聪明的人,他只是沉思片刻,再取笛来吹时,甚至比我刚吹的一遍更好了许多。 后来者永远会记得南宋有一个叫着姜夔,能够自己度曲的著名词人。 也许他自己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此后他是词史与琴史上重要的一个名字。 词史清客一脉的代表。 琴史松江一派之祖师。 当此际,他的四卷白石道人歌曲还没有编成,他还将谱出十七支自己的词曲。 日后,有人说他的才华得自天才,有人说他得自仙遇。 而我知道,这是天命罢了。 明月渐东坠,他说:箫仙,明天我要离开扬州,就此别过。 “那管洞箫是他的。” 红药不知何时来的,袖着手向我懒懒地说。 “你怎么知道是他的?” “是我告诉红药的。” 我蓦然回首,那从江上飘飘而来的,可不正是久别的当年的凤凰,如今的琅轩掌乐使。 凤凰说,你也该走了。跟我走吧。 我说,好的。 我一步步向桥头走去,把九节洞箫珍重放入他的手中。 他一点都不怕地看着我,忽然道:“二十四桥明月夜……我见过你,是你。” 这么近地看着他,我才发现他两鬓早生了华发。 我点点头,笑道:“三百年别来无恙。” 这是我同他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 十里扬州,三生杜牧,知有相逢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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