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里我一直往城市的西边走.到了一条叫做"花牌坊"的街.
经过了八宝街北巷子一共七站----我从市中心出发.
下了车我慢慢的往回走,沿路都是窄窄的街沿,半新不旧或者干脆就是老旧的房子,还有人,走来走去.并没有锦簇的花团,亦没有百乐门夜总会,在门口挂出大张的红歌星照片,有眉毛细挑的妖娆女子在上面叫做白牡丹,或红玫瑰.
不过是这城里的一条短街.
我拉紧长外套,抱着双臂慢慢走着.黑色的灯心绒衣服在暗淡的日光下泛出微微的紫,像一条孤魂.
最先在肯德基店停下来,吃早餐.我不爱吃快餐,吃肯德基也向来只吃几样:芙蓉鲜蔬汤,土豆泥,香辣鸡翅.倒是不必费脑筋.就像冬天晚上看书饿了,找到一条白面包,也没有东西配,一边看着书,一条条撕下来吃,不知不觉就吃掉整个面包.甚感心满意足.
本来都已经走过了,只因为看见有个卖白玉兰的老太太坐在肯德基的大玻璃窗前面,我才掉回头走进去,坐在靠窗的地方.
老太太背对我坐,手抱着膝盖,也不吆喝,很安详的架一副眼镜看街镜.前面铺开小小一块塑料布,一朵一朵一串一串的白玉兰.花也都是安静的.
我喝完一碗很热的鲜蔬汤,走出来用个五毛的角子买了她一大嘟噜白玉兰,扣在指上,一手的香.
路过一家卖丝巾围巾披肩的小店,不免是要进去看看的.店主是个年轻女孩子,坐在小板凳上看书,见我进来,微微一笑,示意我自己随便看.丝巾很多,但我素来不把它用做正途.以前留长头发总顺手拿条小丝巾来绑头发,又怕拴太紧扯的头皮发疼,这一拴的松了,丝巾就频频掉下来,我又是个最麻木不仁的,经常掉了也没发觉,平白损失了不少丝巾.头发剪短了更是糟蹋得它们一身匪气,要末拴在腰上像个褡裢,要末系在手上-----在武汉见到怪和豆子,在苏州见到百合和灯灯,手上都系了这么条红巾子.其实他们看见的不是同一条红巾子呢.
其实最最喜欢的还是披肩,前年冬天买了条很大的羊毛披肩,一种老旧的绿色,有柔软的流苏.我不成器的将它胡乱裹在身上,配了黑色的毛衣和短靴,极大的包包,还有暗绿的长裤.像个流浪汉似的邋遢,当时还得意洋洋.如今想起来,只觉羞愧.再不敢碰它了.
曾在街上看见一名高挑的女子,也这般,穿长裤短靴黑毛衣裹了一件披肩,但她的是那种苏格栏格子的,长发在头顶绾成髻,露出修长的脖子.我有点疑心她是练过芭蕾的,鹤样矜持地挽着手臂在我眼前袅袅走过.
昨天看城市画报,看赵赵和由叶的专栏.由叶是本城女子.在她的书里也写过,在此地,是把长的漂亮的女子叫做"粉子".
粉子这个词,光是听,就觉得香艳柔靡.
正好看见她写最讨厌逛超市,但有次拿了代金券,不得不去超市在几小时内把一千多块全花掉.不知道买什么,最后买了四把牙刷五条毛巾从冬到夏的睡衣各一件床单两条......回家一看发现都和睡觉有关,且还是群奸群宿那种.
我还是去了"好又多",没办法,它实在离我近.
果然进去就是一片嘈杂,员工的吆喝此起彼落,不知道其他地方的超市是不是也这样.我一路穿过一架一架的饼干奶粉饮料卫生纸香皂洗发水CD以及一桶一桶的果冻.果冻以前是我最喜欢的,现在觉得吃起来太冷清,晚上一个人在家打开冰箱吃果冻-----真是一副冷清的画面.
最好看的是蔬菜和水果.看见一对年轻情侣站在花花绿绿的蔬菜前面,女孩子拿了一条肥壮的藕,在对她男朋友说:炖汤喝啊?那真是一条不错的藕,比一脸心怀鬼胎的紫色包心菜真诚多了.我想走过去跟她说:快拿回去加了排骨炖一锅好汤,两个人吃饱了躺在沙发上看电影吧.最好是看杜琪峰的,<甜言蜜语>.
我只能买一大盒麦斯威尔的速溶咖啡,深夜里看<锯刀锋>.
我选的是低糖低脂的,朋友曾咋舌:你竟然用矿泉水泡咖啡.是啊,我懒得烧开水,反正是速溶的,用矿泉水一冲,照样喝.要享受真正的咖啡,去咖啡店啊.我不过是要点清醒.
不过麦斯威尔和<锯刀锋>究竟是好东西.
"锯刀锋"就是爱到忘情时,手指在爱人背上留下的一道道指印.
难怪现在那么多女子忙里偷闲坐到美甲的小店里,花一个下午摆弄她们的指甲.宝剑锋自磨砺出.
中午在一家小店里吃米粉,贵州花溪米粉.被它小小的招牌吸引了,广告词很有才华的讲:有我的好没我的便宜,有我的便宜没我的好----下面一行小小的字:本店的胡海椒颇有特色.
我笑,为了那个文绉绉的"颇有特色",坐下要一碗红汤的牛肉米粉,加牛筋和卤蛋.
店面不大满干净,客人也不算很多,我最怕济济一堂地吃饭,总觉得饥荒.牛肉粉很快端上来,红亮的汤,雪白的米粉上撒了绿色的香菜末,我揭开桌上的小罐子,一个放着干辣椒末,一个是油辣子.我欢喜的很,一样放了一大匙.酣畅淋漓地吃下去,忍不住要啊一声,终于明白广东人为什么把这种感觉叫"叹".
老板是个笑眯眯的胖子,收钱时得意地说:我们的原汤牛肉粉也很好吃噻!
我温和的笑:下次一定来吃.
辣椒吃太多,胃兴高采烈地疼起来,只好走到小广场的长凳坐下.摸到包里有一粒昨天朋友放进去的橙子,掏出来慢慢地剥掉皮.一瓣一瓣喂到嘴里.甘淡的甜.
一点点的太阳.
周围有人在看报纸,有人在聊天,还有老头带了幼儿在学步.这一天国泰民安,这一天一切静好.
我流下眼泪.
觉得自己随时可以在这样一个日子里走失.再也回不来.
卖报纸的男童走过,看见我满脸的泪,睁大眼睛呆呆的站在我面前看着,带点惶惑.我问他买了一份报纸,盖住脸.片刻眼泪干了,我拍拍衣服,站起来继续走.
虽然我并不知道走去哪里,但因为一再的无路可去,所以一再的向前.
好在我可以一路看风景.
入冬我总是要感冒,伴随着头疼高烧鼻塞,但最痛苦的还是嗓子发炎到失声.曾恐惧地对朋友说:不敢想象我不能说话了,会如何.
其实讲不讲,好象也没那么重要了.
若必须选择,宁可哑巴耳聋,也不要盲目.
我可以沉默的看.
我可以心有澎湃,然一语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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