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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题:新年献词

江 枫  发表于2002-01-01 12:07:59.0


 

新年献词 朋友们: 新年好! 2001年12月31日,黄昏,及夜,心里总徘徊着一种惶惑,这就要过年吗? 惶惑中,突然想起了柏格森。 1884年,也就是117年前,那是一个暮春的时节,一个黄昏的时分,在克勒蒙菲城郊,走来了一个25岁的青年,这位就是后来成为世界哲学史上直觉主义大师的柏格森先生。他的脚下,是法兰西腹地的高原地带,可惜高原上的一切,从苍茫的暮色到飘飞的流云,从参天的古树到委地的落英,都想不到,就在这一天,一个伟大的哲学体系最初的细胞,开始了它具有开创意义的胚胎之旅。那一天,开阔无际的高原上,层林起伏于漫山遍野,大朵大朵的云彩轻舒漫卷于万里长空,远处卢瓦尔河的支流在奔腾咆哮。柏格森登临了一处制高点,举目回望,大河奔涌,树木摇曳,落霞飘飞,突然之间,他对时光之逝产生了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震惊的感觉,从那个时刻起,一个关于时间和创造进化的哲学思想终于萌发了! 英雄所见略同。尤其是在对着同一件事物的时候,人类极少数的精英们,能够使他们的思想产生不谋而合的历史际遇。站在河岸上,孔子有过“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感慨,赫拉克利特有过“一切皆变,无物常住”的喟叹,想不到两千年后,又有一个哲人柏格森站在河岸上,从河水绵延不绝的奔涌中,体悟出了时间的真正内涵。 什么是时间?在柏格森之前,几乎所有的哲人,对时间的解释,无论多么复杂,归根到底不外乎是一条线,一条不可逆转的河,与孔子和赫拉克利特的感叹如出一辙。但是,他们所谓的时间,都不是真正的时间,而是做为空间的时间,是虚假的时间,是与真正的时间毫不相干的时间。一句话,往日的哲人都说错了。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柏格森吧! 无论什么事物,都要在时间和空间里生成、变化与消亡。空间是我们司空见惯的东西,可以观,可以触,可以想,可以标,可以记,所以,我们也就习惯于按照这种空间原则来解释万事万物,包括不能用这种方式解释的东西,比如时间。所以,我们一开始就犯了一个错误,而这个错误又是不可避免的,是人的进化过程中绕不开去的必经之路。 想一想,我们是怎样理解时间的?我们是用数字标记时间的,如此才有了年月日,有了新年,有了新世纪;我们还用钟表的指针指示时间,如此就有了时时刻刻,以及分分秒秒;我们还曾经用滴漏、日晷、晨钟、暮鼓等测量和预报过时间,如此就有时辰昼夜,以及朝朝暮暮。 但是,这些都不是真正的时间,而是空间上的时间。只要我们能用数字数出来的,能用记号标出来的,能用工具刻画出来的,都无一不是在空间里进行的。所以,我们用任何一种方法去测量时间、预告时间、研究时间,其实都是在测量空间、预告空间、研究空间,我们把这种空间叫做时间,而实际上它们都是被叫做时间的空间罢了,我们所说的时间始终与真正的时间无缘! 我们说处在新年,处在元旦,实际上是说,我们有去年,有明年,有昨天,有今天,等等,而所谓去年、今年、明年,就是一种排列,而所有的排列无一不是在空间里才能进行的,所以今年不是今年,而是名字叫做今年的占据了一定空间的东西,而真正的时间不会占有任何空间。 我们上当了,上了哲学家们的当。以往哲学家们最大的错误,就是把世界分成了两大部分,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还有与此相关的主体与客体,而实际上,世界在他们那里都是主观的,与原本的世界不是同一个世界。他们越是用科学分析的方法去解释这个世界,就离真正的世界越来越远。哲学家们把他们理解的客观世界抬上了自己的手术平台,小心翼翼地进行切片研究,他们观察得越细致,就越是割裂了本来统一的世界,他们在分析的基础上对世界的再度整合,已经不再是客观世界本身,而是客观世界的尸体,甚至连尸体都算不上,而是他们自己杜撰出来并被自己解剖之后又缝合起来的那个世界的遗骸。 所以,哲学家,尤其是分析哲学家指示给我们的世界,是虚妄的世界,不是我们周围并包括我们自己在内的活生生的世界。这个活生生的世界,不是用科学的分析就能了悟的,甚至相反,越是分析,离本质也就越远。 对时间的解释,道理也一样,哲学家们所谓的时间,是被制成了标本一样的死的时间,而时间是运动的,没有昨天,没有今天,也没有明天,更没有所谓的新年。所有这些关于时间的称谓,最多都是贴在时间标本上的标签,而时间又不可能有任何标本。 那么,如何去理解真正的世界呢?只能靠直觉!直觉是对哲学分析的反动,是对科学方法的规避,是走向世界内部去的唯一的捷径。 我们又如何理解真正的时间呢?也只能靠直觉。否则,我们就不可能言说时间,除非我们也像以往的哲学家那样把空间的时间冒名叫做时间,而那样的时间是静止的,是断裂的,是不可能存在的。 列宁很多说法都值得怀疑,但他曾经有过一个非常精辟的论断,大意是说,一切哲学,都是形而上学(与辩证法对立的那一个形而上学)。不采取形而上学的方法,就不会有哲学,不会有辩证法,形而上学是通往哲学和辨证法后花园的唯一通道。柏格森说,不,还有另外一条通道,这个通道,就叫做直觉! 分析哲学是把自己与外部世界分开,之后用割裂的方法去研究世界,他们分析自己时,也是先假定好一个自己,之后对这个假定的自己进行拆装。直觉的方法不是这样,它是进入到事物的内部去,在与事物的同一里体悟事物;直觉论者在分析自己时也是这样,他在静默中进入到自身,与自身合一,从而直觉到生命的本质。 苏轼有一首众所周知的诗:“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他要说明的道理,就是理解事物必须站在事物之外,否则将误解事物本身。这个观点,是典型的分析哲学的观点,是站在世界外部理解事物,而照这种方式所理解的事物,还只是事物的表面,不是事物的本真,要理解本真的事物,就必须“身在此山中”。 那么,说到此,真正的时间究竟是什么呢? 所谓真正的时间,就是你采用直觉的方式对生命进行体悟时的知觉,这种知觉不是静止的,不是空间性质的,不是可以排列的,而是变动不居的,它单纯而又多样,简单而又复杂,是“一的一切”和“一切的一”的重合、交叠、渗透。时间之中,没有前后左右,没有数字和任何符号,它固然还是一维的,是不可逆转的,是无始无终的,但同时,他是没有任何既定方向的(无论是谁都不可能为它制定方向、设计前程、构思未来),即它是自由的,它在变动的过程中自由地进行选择,选择的永恒动力是生命的冲动,选择的方向是未知的,选择的结果是摆脱物质世界的一切阻挠而进入更新的选择,这种生命冲动的恒新的选择过程,就是时间,它不同于以往空间性质的时间,而是真正的时间。为了和虚假的时间区别开来,柏格森把这种时间叫做“绵延”。 至此,我们再回过头来,听一听大河岸边哲人意味深长的感叹吧。无论是孔子的“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还是赫拉克利特的“一切皆变,无物常住”,其实都是对绵延,即对真正时间的最形象的旁证! 绵延,就是时间的同义语,就是生命冲动的不可预知的律动。 我们以往谈到时间,总爱说昨天、今天和明天,过去、现在和未来,而实际上,这是中断了的时间,真正的时间是绵延,是没有昨天、今天和明天的时间,是没有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绵延,它所有的只是当下,变动不居的当下,可以被我们体悟的当下。我们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只有现在,所谓现在,是靠着记忆使过去延伸到现在的过去,所谓现在,是靠着直觉使现在能够延伸到未来的现在。是什么使过去延伸成为现在,并使现在延展到未来?而且又不把过去、现在和未来像形而上学那样排列在空间之中?是我们人类特有的直觉,包括记忆。我们的直觉将绵延限定在一点上永不停息也永不重复的滚动,而这一点包含了所谓的过去和未来,也包含了我们自己和周围的环境。生命的冲动也永不停息,永不重复,所有重复的生命都意味着死亡,所有重复的时间都意味着停滞,而这,正是绵延最基本和最本质的东西之一。 我们每时每刻都是新的,旧的我,昨天的我,去年的我,小时候的我,都延伸成现在的我,我永远是现在的我,因而永远是全新的我。当下的我靠记忆将过去的我拉至现在,旧的我总被绵延拉扯着进入新的现在。那么,我的未来是什么?生命冲动的目标在哪里?我们的未来就在现在的延伸的趋势中,而这一趋势是不可能被事先描画的。生命冲动的目标在当下冲动的孕育里,但究竟孕育出什么是不可知的,尽管如此,生命的冲动有一个最根本的原则,即冲破一切外在世界的束缚,包括生命体内自我的束缚。而冲破束缚的过程,就是创造;一定能够冲破束缚的最终的宿命,就是自由。所以,生命的本质,就的创造,自由的创造,并在创造中实现进化,享受自由,与时间、与绵延统一。 绵延是没有目标的永远的创造,正如生物的进化一样,谁也不能决定进化的蓝图,因为一切的进化都是虽遇而变。 忘掉前天,忘掉昨天,忘掉前年,忘掉去年,你已经没有过去,你所有的过去都已经延伸成为现在。 当你沉浸于新年快乐的时候,你已经坠入了分析哲学的泥沼,坠入了哲学家编造的空间性时间的黑洞里,你在那里营造了一个家园或者驿站,并对此流连不已,而真正的时间——绵延却将你快乐的现在输送到未来,变成未来的现在,而那个现在里的遗憾往往就是你当下的肤浅的快乐! 我们没有新年,因为我们每时每刻都是新的,为了这每时每刻的新的自我,你只有创造才能感知自己的崭新,你只有进化才能不停地创造。以往的哲学家,特别是分析的哲学家,用他们虚幻出来的世界、时间,教会了我们如何在静止面前学会静止,如何在空间的感受里感受不真切的绵延,于是我们习惯于静止,习惯于截断,习惯于怠惰,习惯于过实际上并没有新年的新年。 站在泗水河上的孔子,看似静止的,休闲的。殊不知,那条黄土大道,也是一条河,河上飘着的,不是船,是那牛车,是一个伟大的文化的绵延和一个绵延着的伟大的文化,但孔子的绵延没有目标,或者说到处都是目标,他的创造力体现在永不停息的碰壁和破壁之中。 卢瓦尔河的支流在奔腾咆哮,制高点上的柏格森看似静止的,休闲的。殊不知,未来的柏格森,是那个1884年的黄昏里延伸而成的柏格森,是创造性的思想创造进化而成的柏格森。 日子在绵延,新年气氛里的你,看似静止的,休闲的。殊不知,你耽于静止与休闲的惯习,是在哲人设下的一个虚假时间的圈套里养成的,你已经淡忘了每时每刻的绵延,因而你的时间已经成为没有时间在内的空间,你的生命类似于没有生命的生命。 哲学家误人,既误黎民百姓,也误真龙天子。历史上,所有的王朝无不企图垄断时间,他们制定自己的年号用以纪年,仿佛垄断了纪年,也就垄断了一个王朝的时间,因而也就垄断了天下。但是他们垄断的,只是做为空间的时间,他们也只能垄断这种时间,最终的结局是“尔曹身与名俱裂,不废江河万古流”,因为真正的时间,谁也垄断不了,生命只能被时间垄断着,被时间挟裹着,与时间一起绵延。 李白说:“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我说,昨日之日是可留的,因为昨日之日已经延伸到今日,被今日拉往今日;昨日也不会弃我而去,而是与我共进,并以今日的面目烦乱我心,最后与我一起绵延,绵延在时间的流里。 时间是一回事,新年是另外一回事。在欢度新年这个空间性质的时间的时候,不要忘了没有空间的真正的时间,它叫做绵延,绵延的本质,就是变、变、变! 而中国最古老的著作之一《易》,要告诉你的最紧要的一个字也就是“易”,易的一个重要涵义,就是变,永不停息的变化,这正是时间的本质,正是柏格森所说的绵延。我们在绵延之中,唯一应该做的,就是创造,通过创造实现生命的进化。所以,柏格森才将他的书命名为《进化创造论》。而我们,毋宁将《易经》中的那句广泛传诵的话,做为对柏格森时间学说和创造进化论的一个中国式的总结和点题式的说明,那就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愿我们在没有新年的新年里,快乐!创造!进化! 江枫于2001年12月31日

 


  :)

瞎子~  发表于2002-01-01 16:19:01.0


 


  真是复杂:(

人淡如菊  发表于2002-01-01 17:50:52.0


 


  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怠,我称它为流动:)

相忘江湖  发表于2002-01-02 06:35:19.0


 


  把复杂的东西用数字或规律来划分开来,自然这个世界就简单多了。

子菁  发表于2002-01-02 11:44: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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