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踏雪泥
清晨五点,东西已经收拾好了,一只贝壳旅行袋,一把伞。大家都喜孜孜的,仿佛是去赴自已的婚礼,其实,不过是一次短暂的旅行。那是一九九八年,大学的时候,八个人,去承德。
在太阳还没有升起时,清晨便有夜的清凉。我把手掌轻轻按在车窗的玻璃上,清澈的寒意立刻沿着皮肤衍生上来。雨,一点一点斜着飘,接触不到那些颗粒,但深深地知道,即使在车厢里安之若素,还是轻舟过了万重山。
一直喜欢看关于旅行的书籍,看那些奔波的人、纷纭的事、流动的风景、浪迹的心情。以前和一个朋友谈起最想去的地方,她说她最想去撒哈拉,在奇寒的夜里缩在睡袋中只留一双眼睛看星空,身下是茫茫大漠,这是内心有些郁结的年轻人"生活在别处"的幻想吧,她以同样的问题问我,我只好认真地说:“我最想去的地方,是自己的家。”
小时候是锦州、沈阳、山海关、秦皇岛,然后是北京、武汉、贵阳、成都。我记不得每一个城市的细节,因为每一次行走在陌生的土地,我的脚步都是匆匆,总是,无法做到别人那样悠闲散满地欣赏风景,总是,想着回去。说到底我是一个极端恋家的人,我舍不得身边的一切,从前在东北的家里,就是从公园看花展回来,也觉得那没有根的鲜花总不如自家楼下的绿杨树来得亲切,站在窗前感觉它那婆娑的树影碧绿而深情,似是故人可以厮守终生.
一年一年长大了,小时候的一些梦想,朴素为手上一串铜圈拴住的钥匙,而钥匙的背后,是家,干净的棉布床单,自己漆的绿地面,阳光照在清早的窗,微紫的光线里有琥珀白的晨酣,而我守着它,看它在朝阳与落日下光影细细,我自己感动了自己。
这几日我病了,到医院打针打点滴,看到幼小的孩子被爷爷奶奶抱来打针,有一个哭闹后停在长辈的臂弯里睡着了,旁边的一个小男孩在妈妈身边玩玩具,他对面的小孩子在咬他爸爸的衣服,他们围着我,使我感到了孤单,曾经,我也这样幼小,有好多人为了我担忧发急,有好多人心甘情愿照顾着我,那是家,而我永远是最娇气的孩子。
然而,筷子捏得近,注定要远行,是命带驿马。从北方辗转抵达这一处叫做武汉的城市,却发现它的雨和雾,总令我寂寞慌张。在雾气昏昏的雨里我学习生命艰辛的功课,只是我的成长缓慢又迟钝,我知道那是我的从前,太过于完好的缘故。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飞鸿哪能复计东西.
惊鸿一瞥,稍纵即逝,即使是对于一个足不出户,渴望着安宁的人来说,行走与奔波也是一种宿命.
我忽然明白为什么古人说“人生如寄”了,只有深深知觉了这份苍凉而热烈的永无休停,才可能说出这样无可奈何的四个字吧,人生纵使惊涛拍岸,放歌纵酒,然而匆匆之间轻舟过万重山,说到底,仍是最忘情的一场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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