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说余音绕梁，我是从湘西回来后，味蕾被点了穴，始终不肯从鲜辣的状态醒过来，真是余味绕舌。 生活在湘西的那几日是幸福的日子。 湖南人吃辣，这个我是知道的，不就是辣么，我在大学开始吃川菜，从此好象找到了组织，川菜的口味重，火辣辣地灼人眼口，然而深得我心，从此与诸辣为伍，与川辣相匹敌的湘辣后来也在我眼前重彩上阵，可是如今才知道，敢情那几家红辣椒餐馆都不地道！ 呆在张家界的三天，有两天是在一家叫刘大妈食堂的餐馆吃饭的，门面很小，不过上面是开阔的，得从窄窄的楼梯上去，楼梯旁是刘大妈的儿子在烤羊肉串，我吃过最辣的一次，是肉片上涂了一层厚厚的辣子，我只道吃了就罢了，结果两颊被麻足二十分钟不能动弹。餐厅人不多，靠墙挂着蜡染，下面吊挂着肉干，是扁平的兔子、野鸡、野鸭、小羊，还有不知是什么的飞禽走兽，一动不动地悬在那里不知多久了，有蛛丝盘在上面结网，还有一具让人想起钱钟书《围城》里的蜡兽——“店小二笑道：有虫子么？我怎么没有看见，说着大拇指往旁边一捺，算是毁尸灭迹……”看官休恶，从前家里的蜡肉、熏肉横挂在梁上时，不也照样吃么。不过好象没有人去要那些肉来下菜，也许是展览也说不定。 那天吃的是一个土鸡干锅，一个老干妈炒皮蛋，蜡肉是必定有的，其余的倒记不得了。奇怪，在湘西很多菜都是用土鸡来做干锅、油锅或者汤。那味皮蛋最让我拍案惊奇，但见一盘深绿色的物事搬到眼前，尝一下热乎乎，麻辣辣，还带点儿脆劲，蛮好吃的，得知是皮蛋，我目瞪口呆，原来老干妈是湘西一个著名的辣子牌子，就是那种油辣子调料，皮蛋切开了拌着老干妈一起炒，便是这个德性。一直很讨厌吃皮蛋，小时侯过年桌上必有一味凉拌皮蛋，母亲用丝线把皮蛋切得大小匀称，再将它作莲花状摊开在小碟子里，客人来时便蘸了酱油吃。我是挑食的，拿筷子头挑一点点蛋黄尝一下，要不就只吃蛋白。皮蛋于我，向来是好吃过于好看。想不到竟然能作成这样！第二天吃的一味洋和炒蜡肉也是绝佳。那道菜端上来时，正是大家爬过十五里山路，饿极累极之时，我抢了一瓣初看象紫茄子再看象洋葱皮的东西来吃，入口才知又是生平所未尝，当地人说这种干菜叫洋和。湘西的干菜与菌类也是很多的，但是如洋和般奇特而味美者，真正少见。后来转战凤凰和长沙，我都问餐厅老板要洋和吃，回答都是“没有”。 在张家界那几天，也可能是真的爬山消耗了大半体力，菜香，汤鲜，肉辣，大口塞饭的感觉真好。 张家界有一样东西是别人讲得津津有味而我没有吃到的，是竹筒饭，很香，用新鲜竹筒做的。这个饭以前在别处吃过，但是竹筒是旧的，没有竹的清香了。其它如竹筒虾，竹筒某某之类的，都要倚靠竹的质量了。在张家界吃了几天的结论是非常便宜，当然不能在景点吃，即使在市区与景点的边缘交结线上，那些路边的餐厅仍是不仁道的。倒是同在那个区域，有一家叫金三角的酒店餐厅，也相当不错，市区就更公道些。 第二有感觉的是凤凰的火锅。也不晓得是用什么做的，明明看着他就是普通的红辣椒，普通的土鸡，放在普通的酒精锅上烧，但是热辣辣一口汤舀到嘴里，硬是情不自禁地要去舀第二勺，不把底喝干了誓不能停手。我们在凤凰时，是常驻在旁边的一家土家族人开的餐馆，矮桌子，竹椅子，奇怪湘西的个人餐厅都是这样矮的桌椅，那种椅子跟我小时侯常坐的一样，可能因为潇湘地区多竹，因此就地取材吧。还有满地的瓜子壳，这个我们在张家界、凤凰、吉首看到都是一地同仁，店里上菜前除了茶，就是一盘瓜子，莫非此地也遍栽向日葵不成。等菜的时侯我们看他墙上的菜单，都是家常便宜的菜式，只有一道海陆空，看了莫名，老板解释说，海陆空就是海里的鱼天上的鸡地上的猪煮在一起——一听就饱了。 这时侯，火红的汤沸腾着上来了，于是勺儿匙儿齐向辣椒的深处冲去。值得一提的是凤凰的牛肝菌，念书的时侯在彩页上看到过，果然是象牛肝的，煮软了更加象，折皱都平服了，入口都是软嫩的哩。 吉首的火锅跟凤凰差不多，我怀疑就是吉首火车站旁的最后一锅汤——这也是我在湘西喝到的最后一锅汤——留在舌间散发经久的诱惑。辣而且鲜，醇而且浓，唉，无辣不欢的日子这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