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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端康成:名人 (3至6 )
2010-01-30 16:00:00.0| 发布者: admin|本站原创

                                    三

    这盘棋下了半年,胜负终于揭晓。次日工作人员也都急匆匆地回家去了。恰巧
是伊东线试车的前一天。

    年终岁初,是温泉的旺季。电车通到伊东市镇,大街小巷都批上了庆贺的新装,
显出一派繁荣景象。我同被“禁闭”的棋手们一起幽居在旅馆的房间里,当我乘上
公共汽车回家时,这个市镇的装饰跳入我的眼帘,使我觉得像是从洞窟中解放出来
似的。新车站附近,展现出一条条土色的未经铺设的土路。突击建筑的房屋,一栋
栋拔地而起。新开地杂乱无章。在我看来,这是人世间的一种生机。

    公共汽车驶出伊东市镇,在海滨路上,遇上了一群背着柴禾的妇女,她们手里
拿着贯众草。有的妇女,用贯众草把柴禾捆绑起来。我突然觉得人是可亲的。心情
就像越过高山看见了缭绕上升的炊烟一样。可以这么说,这些寻常的准备过年的习
惯,令我十分怀念。我恍如从异常的世界逃脱了出来。妇女们大概是拾柴禾回家烧
饭的吧。海,呈现了一派冬日的景色。太阳,显得暗淡无光,忽然昏沉下来。

    但是,就是在公共汽车上,我的脑子里还浮现着名人的形象。也许是对老名人
产生的感情,渗透了我的身心,这才使我感到可亲可近的吧。

    工作人员一个个都走了,只剩下名人夫妇留在伊东旅馆里。

    “常胜名人”在一生中最后一次的围棋赛上败北了。因此应该是名人最不愿意
在对局室里停留。再说,名人带病参战,要消除疲劳,也应该尽早换个地方才是。
然而难道是名人对此心不在焉,或是感觉迟钝?连工作人员和观战的我,都觉得再
不能在这里呆下去,赶紧逃脱似地回到家里去了,惟独失利的名人却留下来。他这
种郁闷而乏味的生活,任凭人们去想象吧。他本人大概依然像往常一样若无其事,
茫然地坐着。

    名人的对手大竹七段早已回家去了。他和没有孩子的名人不同,有着一个热闹
的家庭。

    记得下完这盘棋两三年之后,我曾接到大竹七段的夫人来信,提到他家有十六
口人。我想,在一个十六口人的大家庭里,或许可以领略到七段的性格或生活作风,
于是便想去访问他家。后来,七段的父亲去世了,十六口人变成了十五口,我曾去
吊唁过。虽说是吊唁,也是在举行过葬礼一个月以后才去的。这是我第一次访问七
段的家。七段不在,夫人亲切地接待了我,把我请进了客厅。夫人寒暄过后,站到
门口去了。

    她说了句“来,把大家都叫来”,便传来了吧哒吧哒的脚步声,四五个少年走
进客厅,以孩子的立正姿势排成一行。他们是十一二岁到二十岁上下的青少年,好
像都是弟子。其中杂着一个少女,她脸颊绯红,身体滚圆,但个子高大。

    夫人将我给他们介绍之后,说了声“请向先生致意”,弟子们立即低头行礼。
我感受到这个家庭的温暖。这种礼仪是很自然的,毫无矫揉造作的痕迹。少年们一
离开客厅,就听见他们在这座宽阔的房子里嘻戏的吵嚷声。在夫人的劝导下,我登
上了二楼,请内弟子同我练习了一盘,夫人不时地给我端来食物。我在这家呆了很
长的时间。

    说一家十六口人,时包括这些弟子在内的。内弟子有四五人,但年轻棋手只有
大竹七段一人。足见他有很好的人缘和收入。再说,大竹七段是个溺爱孩子和体贴
家眷的人,因此就出现了这种情形吧。

    这期间,大竹七段作为名人告别赛的对手,整天幽居在旅馆里。对局的日子,
傍晚时分中途暂停,他总是马上回到自己的房间给夫人挂电话。

    “今天我和先生下了几手。”

    大竹七段只谈这点,不至于失慎泄露出去,让对方估摸到棋局。只要从大竹的
房间里传来这种电话声,我就不能不对他怀有好感。

                            四

    在芝红叶馆举行的开局仪式上,黑子白子都只下了一手,第二天也只进行到十
二手。然后决定将对局场地转移到箱根去。名人、大竹七段,还有工作人员一起出
发,抵达堂岛对星馆的当天,没有继续对弈,对弈者之间也没有发生龃[齿吾]。傍
晚时分,名人还喝了将近一瓶酒,心情十分舒畅,甚至谈笑风生。

    他们先被请到客厅里,从客厅的津轻漆大桌子谈到漆器的故事。

    “记得有一回,我见到一个漆棋盘。不是涂柒,而是里里外外全部用柒精心制
作的。据说,那是青森柒器工匠由于爱好而制造的。花了整整二十五年的工夫。大
概是要等漆干以后,在上面再涂,这才花了那么长的时间吧。棋盒和箱子都是漆器。
他把它拿到博览会上,标价五千元,可卖不出去。于是他拿到日本棋院,要求人家
照顾,出三千元。不管怎么说,那家伙是很重的。比我还重。足有四十多公斤呢。”
名人说罢,望了望大竹七段。

    “大竹,你又发胖了。”

    “六十公斤....”

    “哦?你正好比我重一倍。年龄却还不到我的一半....”

    “已经三十了。先生,真不好意思呀。三十....到先生府上学习的时候,我是
很瘦的哩。”大竹七段回忆起少年时代的往事。“在打搅府上的时候,我生病了,
还得到师母的悉心照料呢。”

    接着话题又从七段夫人的娘家信州温泉浴场转到家庭问题。大竹七段二十三岁
上就结婚,那时还是五段,生了三个孩子,收了三个徒弟,全家共十口人。

    据说,七段的六岁长女对围棋边看边学,久而久之,也无师自通了。

    “前些时候,我让她九个子,还留下棋谱呢。”

    “哦?让了九个子?了不起啊。”名人也说了一句。

    “四岁的老二也懂得叫吃。是不是有天分还不清楚,如果有发展前途....”

    在座的人都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棋坛头号人物七段,以六岁和四岁的女儿为对手对弈,他仿佛在认真考虑:自
己的幼女若有天分,让她也同自己一样,成为一名棋手就好了。一般说,围棋的天
分十岁左右就能表现出来,这个时候不学习就不能成材。在我听来,大竹七段的有
点奇怪。他迷上围棋,从不厌倦,也许是还年轻,才三十岁的缘故吧,我想,他的
家庭肯定是很幸福的。

    当时,名人在世田谷的家占地二百六十坪,建筑面积八十坪,庭院比较窄小。
他说,他想把这里卖掉,迁到庭院比这里大一点的地方去。我们还想谈谈他家庭的
事,可如今他只和夫人过日子,已经不再收弟子了。


                                    五

    名人大圣路加医院出院后,已经三个月没有下围棋了,现在又在伊东的暖香园
继续对弈。第一天,黑 101到 105,仅进行了五手,就发生了纠纷,下次哪天续弈
也定不下来。名人病倒,大竹七段又不同意改变对局条件,而坚持放弃这盘棋。这
场纠纷,比箱根那次纠纷还难以解决。

    对弈者和工作人员都闲居在旅馆里,白白地度过了郁闷的日子。因此,名人曾
到川奈去散心。名人本不爱出门,现在却自己主动地出去了。这是十分罕见的。名
人同他的弟子村岛五段、负责记录的少女棋手和我同路。

    可是,一走进川奈观光旅馆,就坐在大厅里款式新颖的椅子上,一边歇息一边
喝点红茶。对名人来说,这是完全不相称的。

    大厅四周镶上玻璃,它呈圆形地从本馆伸向庭院,像个了望室或日光室。从那
里可以看见铺满草坪的宽阔庭院的左右两侧,那里有两个高尔夫球场;一是富士球
场,一是大岛球场。庭院和高尔夫球场的前边就是海。

    很早以前,我就很喜欢川奈这种明朗而开阔的景色,我很希望郁郁寡欢的名人
去欣赏和享受一番,于是我悄悄地观察名人的情况。名人恍恍惚惚的,不像是在观
赏景色的样子。视线也不投向周围的客人。他不动声色,也没有说一句关于景致或
饭店的话,照例由夫人来周旋。她赞赏风光佳美,并问名人有没有同感。名人不点
头,也不反对。

    我很想让名人到阳光灿烂的室外去,便邀他进了庭院。

    “走吧,外面暖和,不要紧的。你一定会感到舒畅的。”夫人替我催促名人。

    名人并不那么厌烦。

    这是一个小阳春的天气。大岛依稀可辨。不很暖和的海面上,老鹰在翱翔。庭
院的草坪边缘,立着一排松树,把海镶上了一道绿边。可以看见好几组新婚旅行的
人,星星点点地分散在这草坪和海之间的一条线上。也许是置于宽阔而明朗的景色
之间的缘故,没有显出新婚旅行的不自然,倒显得温文典雅。新娘子的衣裳上现出
了海和松树的色彩,极目远望,呈现出一派朝气蓬勃的景象,使人更觉得幸福而新
鲜。到这里来的新婚夫妇,都是富家的新郎新娘。我带着近似悔恨的羡慕心情,对
名人说:

    “那些人都是新婚旅行的。”

    “没什么意思吧。”名人嘟哝了一句。

    很久之后,我还回忆起名人那副毫无表情地嘟哝的形象。

    我想在草坪上转悠,也想在草坪上坐一会儿,可是名人只想在一个地方伫立不
动,我也只好在旁相陪。

    归途中,我们驾车绕过一个碧绿的小湖。在晚秋的午后,这个小湖也显得格外
的幽静,意外的美。名人也从车厢里出来,站着观赏了一会。

    川奈饭店富丽堂皇。翌日清晨,我又去邀大竹七段。也是出于一片好心。我想:
要是能消除七段那股别扭劲儿就好了。我也邀请了日本棋院的八幡干事和《东京日
日新闻》的砂田记者一同前往。我们白天在饭店庭院的农村风味的房子吃鸡素饭,
一直笑谈到傍晚。从前我曾应舞蹈家们同大仓喜七郎的邀请,来过川奈饭店;自己
也曾来过,所以我可以当向导。

    从川奈回来之后,这盘棋的纠纷又发展下去。我只不过是旁观者,最后连我也
当了本因坊名人和大竹七段之间的斡旋人。这盘气势好歹又于十一月二十五日继续
下去了。

    名人身旁放了一个梧桐木大火盆,后来他让人把另一个长大火盆搁在他的背后。
水壶的蒸气腾腾上升。由于七段劝说“请随便吧”,他也就依然系着围巾,裹着防
寒服,他似乎是毛线里、毛毯面的,类似短和服外褂。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他也离
不开这些东西。据说当天他发起低烧来了。

    “先生的正常体温是....”面对棋盘的大竹七段问到。

    “是啊,通常是三十五度七、八或九,在这之间徘徊,不曾到过三十六度。”
名人轻声回答,好像回味着什么。

    有一次,别人问到名人的身高时,他说:

    “征兵检查时是四尺九寸九,后来又长了三分,成了五尺零二分。上了年纪,
人也萎缩了,现在是五尺整。”

    箱根一战,名人病倒了,医生诊断说:

    “他的体质像个发育不健全的孩子,连腿肚子几乎都没有肉呀。按这种体质,
恐怕连运动自己身体的力气都没有哩。也不能让他喝成年人的药量,只能喝十三四
岁孩子的分量,不然....”


                                    六

    在棋盘一落座,名人就显得很高大。这当然是全靠他的地位、修养和艺术的力
量。他身高五尺,上身却很长。脸盘又长又大,鼻、嘴和耳朵等也都很大。特别是
下颚向前突出。在我拍的那张遗容照片上,这些特征也都是很显著的。

    名人遗容的照片拍得怎么样呢?冲洗之前,我很是担心。我早就拜托在九段的
野野宫照相馆冲洗了。我将胶卷送到野野宫手里的时候,曾告诉他我拍的是名人的
遗容,希望他一定要精心冲洗。

    红叶节过后,我便回家,不久又到热海去了。我一再叮嘱妻子,倘若野野宫将
遗容照片送到镰仓家,务必差人送到聚乐旅馆来,她自己绝不要看这张照片,也不
要让别人看。因为这张照片是我这个外行人拍摄的,倘使把名人的遗容拍得很丑陋
或者很凄沧,再让别人看见后张扬出去,会有损名人的威望。如果照片拍得不好,
我也不让名人的遗孀和弟子们看,打算把它付诸一炬。我的照相机快恩人是了毛病,
也许就没拍好。

    当时我同参加红叶节的人们在梅园抚松庵一起吃午饭,正品尝鸡素烧火鸡肉的
时候,我妻子挂来电话,转告了遗属的话,希望我能给名人的遗容拍张照片。那天
早晨,我去瞻仰了名人的遗容,回家后灵机一动,便托随后前去吊唁的妻子捎了个
口信:倘使遗属希望用石膏拓下死者的面型,或者拍死者的遗容,我也会欣然承诺
的。据说,名人的遗孀曾表示他不喜欢石膏面型,想拜托我给拍张照片。

    然而,到了真要拍摄的时候,我又感到拍这张照片责任重大,没有信心。再说
我的照相机快门常常失灵,可能拍不成功。幸亏当时有位摄影师从东京来这里拍摄
红叶节情况,也住在抚松庵,我便拜托他,请他给拍张名人遗容的照片。摄影师欣
然答应。我贸然地把同名人毫无交情的摄影师带去,名人的遗孀也许不愿意,但他
肯定比我拍得好。红叶节的主办人却露出为难的神色说:让专程前来拍摄红叶节的
摄影师去干别的事可不好办。这也言之成理。从今早起,只有我一个人为名人的死
动心。我的心情同参加红叶节的人很不协调。我请摄影师帮我检查照相机快门的故
障。摄影师指点我:打开快门,用手掌遮挡替代快门就成。他给我装了新的胶卷。
我驱车奔赴鳞屋旅馆。

    停放名人遗体的房间,严严实实地闭着挡雨板,亮着电灯。名人遗孀和她弟弟,
同我一起走了进去。

    “太黑暗了,开窗吧?”她弟弟说。

    我大概拍了十张。我一边按照摄影师的指点,打开快门,用手掌遮挡替代快门
试着操作,一边暗自祈祷快门不要中途卡住,虽然很想多变换些拍摄的方向和角度,
但我是一心来礼拜的,不能冒冒失失地在遗体周围随便走动,只能坐定在一个地方。

    从镰仓的家里将照片送来时,妻子在野野宫照相馆的口袋上写了这么几句话:

    这是野野宫刚送来的。内容我没看....据他说撒豆节是在四日五时,届时请到
神社办事处去。鹤冈八幡宫撒豆,是由镰仓的文人墨客充当撒豆人。

    这时节也快到了。

    我从口袋里取出照片一看,不由的“啊”了一声,被那遗容吸引住了。照片拍
得极好,就象活着酣睡的样子,而且充满了死的安祥气息。

    我是坐在仰卧着的名人的身旁拍摄的,死人没有枕枕头,脸庞稍微隆起,侧脸
显得有点斜仰,饶有风采。那明显突出的颚骨和微张的大嘴尤其引人注目。那鼻子
高大得令人望而生畏。从合上眼睑的皱折到额头浓重的阴影,都露出深深的哀愁。

    从半掩的窗户透射进来的光线,洒落在他的衣服下摆上。在天花板的灯光照耀
下,我从他脚跟前看上去,他头部稍低,额头有阴影。光纤照射到下巴颏、脸颊,
乃至下陷的眼睑和眉头,落在鼻头上。再仔细端详,下唇也有阴影,上唇却承受着
亮光,上下唇之间的嘴里也有浓重的阴影,只有一颗上齿是光闪闪的。原来短短的
唇髭里夹杂着白色的毛。照片上,正面的右脸颊长有两颗大黑痣,它们也投下了阴
影。从鬓角到额上暴突的血管投下的阴影,也都拍摄出来了。阴暗的额上也显出了
横皱纹。留短平头的发上有一处照到亮光。但名人的头发是很粗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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