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郭显丰

  第26届全国晚报杯在西安举办之际，我懵然回想起20年前，第六届全国晚报杯在西安举办时的点滴往事。我有记周记的习惯，逢此际会，借助草记，一鳞半爪的竟也勾勒出了当时的大概。20年的等待，晚报杯终于故土重归，所以格外激动，特以本文献给第26届全国晚报杯和西安晚报社及西安市围棋协会。

  第六届全国晚报杯赛1993年1月5日至14日在西安举办。由西安晚报社和陕西省围棋协会承办，西安华丽金（家具）有限公司冠名，宝鸡卷烟厂、宝鸡啤酒厂、咸阳保健品厂等数家企业共同赞助。

  第六届（华丽金）晚报杯赛在西安举办有着双重的历史意义。在全国晚报杯历史上：它诞生了中国第一位业余7段棋手，同时将业余赛事的地位提高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高度，为陕西赢得了维系多年的良好声誉。在陕西围棋史上：它诞生了陕西有史以来的第一位业余6段棋手；揭开了陕西围棋水平向强省跨越的序幕。

一、中国的第一位7段和陕西的第一位6段

  第六届全国晚报杯共有30个城市、1个单位（蜀蓉出版社）、32支代表队参赛（东道主可报2队）。无论参赛队还是参赛人数，都创下了晚报杯的历史新高。当时，根据晚报杯章程，第7名至10名，才能被授予业余5段称号（可以顺延）。业余5段尚且如此，业余6段的珍稀程度就可想而知了。然而，西安晚报杯一下子来了23位业余6段，水平之高可见一斑了。

  陕西当时的情况是：全省只有3位业余5段，李伟、夏洋、陈立怡；业余4段也在10人以内，杜承烈、王宏侃、金钟、李明建、洪兰生等。在晚报杯上的成绩则是年年垫底。

  第六届晚报杯经过13轮的激烈竞争，成都晚报队以2个小分的优势夺得团体第一，沈阳队夺得第二，依次为北京队、浙江队、合肥队、上海队。前六名基本上都是6段或以6段为主组建的代表队。西安晚报2队以第7名的成绩首次进入十强。三位棋手是张森3段（第12名）、金钟4段（第37名）、李道宏3段（第72名）。西安晚报1队由夏洋5段（84名）、宋自海3段（第91名）、郭北雅3段（第65名）组成，获得团体第28名。

  这里有两个人物需要特意强调：北京队的孙宜国6段以第一名的成绩，成为中国第一位业余7段棋手；陕西小棋手张森3段（13岁）以第12名的成绩，顺延荣获6段称号，打破了陕西围棋无6段的历史。张森的突破，揭开了陕西围棋的新篇章；同年8月，小将郭北雅（13岁）同样以3段的身份在黄河杯上晋升6段，此后，樊麾、刘军、李道宏、孟昭玉等等，人才辈出。自此，陕西围棋从少儿到成人，从业余到职业，完成了从弱省到强省的蜕变。

二、工程式标准化管理、政府式高接待规格

  第六届晚报杯赛的规模、规格，以及组织工作的严谨性、规范性，在当时达到了一个相当高的水平。以致多年后，都很难被后来的组织者超越。

  当时的陕西省围棋协会主席是陕西省政府参事室主任夏宇同志。夏老此前担任省政府副秘书长兼省政府办公厅主任。另外一位关键人物是省协会名誉主席，时任省政府特邀顾问的原常务副省长张斌同志。二老亲自掌舵，一项业余赛事，俨然具有了政府的色彩。我有幸参与其中，亲身体验到了第六届晚报杯赛的组织过程和工作过程。首先，组织者对整个赛程和环节做了模型分析，岗位上明确到“人”，时间上精确到“分”。比如开幕式，邀请那些人到会，谁负责接待；那些人讲话，讲多长时间，谁负责讲话稿拟定；谁主持会议，谁负责议程和时间控制等，所有细节都精确到专岗专人。在接待和出行上，几号车、几点几分、在什么位置，接待何人，何时应到达何地，谁在何地迎接，等等，都有事先安排。

  9号那天，大会招待全体棋手到兵马俑和华清池游览。省政府出面免除了所有场所的门票和交通费。一路上警车开道、警车殿后，数量旅游大巴夹在警车之间，风驰电掣，俨然是贵宾接待标准。开车时间、到达时间、进园时间、午间用餐时间、返还时间，各个环节都在计划和时间表的控制之内。我是那次活动的负责人之一，每个司机和随车工作人员都有一份我们下发的计划书，大家都知道什么时间干什么，怎么干，向谁负责。同时，我们在整个活动中都安排了前站人员，提前到达、提前准备，所以一路畅通无阻。这次活动，也出现了个别棋手走失和迷路的现象，因为有预案，所以并未造成影响。

  本届晚报杯，省协会提出了扩大奖励面和提高奖金额的设想，冠军奖金初步定为2万元（后根据有关方面的建议做了调整），意为提高晚报杯和业余棋手的影响力。2万元在当时绝对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天价”大奖。要知道，当时的全国专业赛事冠军的奖金也就是几千元。在开幕式上，王汝南副院长感受颇多的讲到：业余比赛奖金不能太高。太高了就给以后的承办带来了困难，不利于业余围棋赛事的长远发展。业余比赛奖金动不动就上万元，专业比赛怎么办呀！

三、俞斌剃头和“抓”出来的冠军

  第六届晚报杯中，有几个小插曲想起来就会令人哑然失笑。一段是俞斌九段理发和酒店用餐的故事，另一个就是“公安夜间抓赌”抓出个全国团体冠军的故事。

  先讲俞斌九段的故事。俞斌九段是我国专业棋手中最早研究用计算机管理赛事、管理棋谱的大拿级人物，是本届大会竞赛组的技术顾问。俞斌九段的客房与我对门，所以接触比较多。一天，俞九段想上街理发，让我带路。晚报杯赛入住的石榴花酒店，落座在大庆路东段距玉祥门不远的路北一侧。酒店对面是一片低矮破旧的居民房。走过马路，俞九段径直向一条脏乱狭窄的小巷走去，原来他早就看到了巷口不远处立着的理发招牌。我想带他进玉祥门内找一间正儿八经的理发馆，俞九段一听要走十几分钟的路，摇摇头就直接走进了那间理发店，他说：理个发走那么远，不值得！早就听说俞斌九段不修边幅、随和近人，但也没想到他竟随和到如此境界！

  印象中，理发店很小，只有一把椅子一个理发师。理发师是一位老同志，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顾客，随手就剪了起来，剪着剪着，突然停了下来，问道：你们是对面宾馆里的客人吧？我嗯了一声，算是回答。理发师眼前突然一亮，惊讶万分的叫了起来：您是俞斌九段吧？您怎么到我这儿理发来了？能见到您，我太高兴了！理发师兴奋的有点语无伦次了。的确，谁能相信大名鼎鼎的俞斌九段能屈身俯就这样的一个理发店呢！谁又能想到西安城墙以外的一个简陋的小巷里的年老的剃头师傅，居然知道围棋，并能认出来自北京的俞斌九段来呢！

  理完发，理发师傅说什么也不收俞九段的钱。俞九段只好把钱扔在椅子上就走了。回来的路上，俞九段讲了一个相似的小故事。一次，俞斌因故来到了某一个小城市，他在街上拦了一辆的士，坐进后排座位。途中，司机从后视镜里认出了俞斌，高兴的象一个孩子，热情的当起了导游，一路上讲个不停。到达地点后，司机死活不收俞斌的车费，俞斌为此既感动又无奈。

  玉祥门外南侧临街有一个两层楼的小酒店，在周边算是最高档的了。赛间的一个晚上，大会几位工作人员邀请俞九段到这家酒店喝酒。席间，一位送菜的普通员工竟然认出了俞斌九段，随后就领着老板来到了包间。老板进门就向俞斌敬酒，并送来一条香烟，一瓶好酒，随后又赠送了两个招牌菜。那时，照相机不是什么人都能拥有的，而且，一般人也不会总是随身把照相机带在身上，所以，能与自己崇拜的人说上几句话，本身就是一种满足了。

  关于“警察抓赌”抓出一个团体冠军的故事，只能是发生在西安，发生在那个年代的故事，所以这也是一个绝无仅有的故事。

  成都晚报“长虹”队由李建兵、毛吟龙、唐晓红三位6段组成，具有一定的夺冠实力。但同为6段或以6段为主组成的还有上海、北京、兰州、浙江、沈阳等队，那个队的实力都不在成都队之下，那个队夺冠都很正常。况且成都队参赛目标并不是夺冠。

  成都是围棋之城，更是闻名全国的麻城。来自成都的三位6段都是麻将牌高手，白天拼杀在棋枰之上，晚间博弈在麻桌之上，即使是铁打的身骨也架不住俩个战场的日夜煎熬。西安不是成都。对麻将，西安采取有“赌”就抓，见麻就抓的政策，所以构成故事的要件就齐全了。这是开赛头几天的事，某晚11时左右，几名身穿警服的公安人员突然现身石榴花宾馆，径直敲开成都队的房间，室内所有人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直接被抓了个现行。警察喝令棋手们面向墙壁，两臂张开，扶墙而立，然后将身上的、桌子上的，能搜出来的所有的钱，统统以赌资论处，收缴充公。当然，对“赌徒”，一场严肃的训诫过程是必须的，如果不是看在外来参赛棋手的份上，肯定是要被带走的。所以，成都的棋手已经是幸运之极了。警察离开酒店时，顺手将刚刚缴获的“犯罪工具”麻将牌，送给了酒店的一位服务员。

  以上过程，是我从酒店的工作人员哪儿听来的。太过平铺直诉，少了些刺激。有一位同为麻友的大会工作人员的讲述，就比较具象了。他说，警察闯进成都队房间后，立刻用手枪指着几位麻友，喝令面壁靠墙，双手上举；和警匪片中的情节不差分毫。几位麻友那里见过这种大场面，当时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之后的情节当然按情理展开，省围棋协会主席夏宇得到消息，勃然大怒，立刻指令找到有关部门进行交涉：公安人员怎么能对省上请来的客人如此无理呢？第二天，天一亮，警察就将没收的赌资全额送还大会，并由大会返还给了棋手。麻将牌已经送人，所以也就无可奉还了！

  祸兮福所倚！果真如此，最终四川队夺得了冠军。赛后，唐晓红6段感触颇深地对我说：自从麻将被没收之后，闲来无事，每天都是早早就睡觉了。除了下棋，什么都不想了。这个冠军真是因祸得福捡来的。

四、十天任期的司务长

  我在大会会务组，分工餐饮接待服务。餐饮一直是各种会议最挠头的事，所以，兼任会务组组长的大会秘书长刘伍伟（西安晚报社）对我一再叮咛：千万千万别出事！

  此前，我作为棋手家长，对全国大赛的伙食管理感受颇多，属于那种“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走”的一类人，凭着这种感觉，我走上了“司务长”的岗位。上任头一天，我走进后厨，和酒店餐饮部的负责人交流了意见。酒店也是第一次接待全国性体育大会，对伙食供应心中无底，希望我能深入配合，这就为我的“才能”的施展提供了条件。这种方式，大概在现实的社会中不可能再复制了。时代变化了。

  我的方法很简单，一是不让就餐者和后厨及服务人员发生直接关系，所有问题一律通过我这个中间人来解决；二是坚持在就餐时间逐桌征求意见，及时掌握就餐者的要求，保证解决问题的方案出现在问题出现之前；三是每日晚餐后与后厨协商调整第二天的菜谱，尽一切努力，尽量适应各地棋手的口味。

  担当“司务长”的几天时间里，我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吃饭的了。开饭时间一到，我就要站在餐厅门口引导棋手入座，坐满一桌示意服务员开一桌，保证热菜热饭，防止浪费。人到齐以后，就开始逐桌观察，或征求意见、或做些解释，有一种又回到了部队营房的感觉。等所有人都吃完饭走了以后，我说不清是累了还是饿了，往往毫无食欲，随便找个位子，胡乱吃几口就算完事了。

  凡是剩的比较多的菜肴，我会从菜谱中将其淘汰，吃的比较干净的，我则会有意的多安排几次。棋手们来自天南海北，口味各殊，南方的好甜，北方的喜咸，西部的不怕辣，我就在各桌特意摆放了一些小碗、小蝶，放上辣椒油、咸菜、泡菜等，供棋手们自我调剂味道。这一招特别灵验，立即平息了各种抱怨。四川队的一位队员提出想吃一次火锅，而酒店里只有一百多个酒精炉式的小火锅，远远不够两百多人就餐，于是，我们采用了轮换的办法，今天安排一半的人吃，明天安排另一半的人吃，效果不错，很受欢迎。受这个方法的启发，我们随后为大家安排了一次饺子，一次泡馍。这些都是原计划中没有的内容。

  我要说的是，那个年代的棋手，对围棋比赛、对比赛的组织者，有着一种天然的情感。他们更多的是理解、更多的是热情和支持，包括发自内心的感激。我的记忆中，我的工作范围内至少发生了两次事故，一次是某个队员从菜肴中发现了一只苍蝇，另一次是一位队员吃出了一根长长的头发，当我诚挚地向他们表示歉意并为他们换上一份菜的时候，他们表现的都是那么的宽容，这让我至今不能忘怀。

  第六届华丽金晚报杯赛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被绝大多数参赛者所津津乐道，以致传颂了多年。那届晚报杯，我的体重掉了好几斤，赛后有一种精疲力尽的感觉，但是心里却多了一份充足感、成就感。省政府办公厅干事、省围棋协会副秘书长兼大会财务负责人滕西鹏告诉我：大会伙食办的不错，受到大家的一致好评，伙食费支出比预算节约了2万多元。这在当时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呀！

  大会结束后，酒店餐饮部经理对我们的合作十分满意，说这种合作方式给了他们很大的启发，今后办会还会使用这种方式。后厨的师傅们为我准备了几个酒精火锅炉，还有肉、鱼等食品，我借口回房间收拾行李，悄悄离开了酒店。因为，那些东西不是我需要的。

  还有什么记忆深刻的呢？对了，我在哪里丢了一部照相机，是在客房里被人偷走的。那是我的老母亲到西安来看我，为我而买的。我用它在钟楼、鼓楼等几个地方为老母亲照了几张照片，胶卷还未用完。机子丢了还可以再买，老母亲远在北京，很难再来西安了，我心疼的是那些还未来得及冲洗的胶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