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翰林学士承旨荣禄大夫知制诰兼修国史赠江浙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魏国赵文敏公神道碑 至元二十三年世祖皇帝遣使求贤江南，得赵宋昌陵十一世孙孟頫，入见奏对称旨，起家为郎，由是被遇累朝扬历中外，仁宗皇帝圣眷优渥，擢掌词垣致位一品，文宗之世有司举行，赐典进秩辨章驰爵上公，仍议节惠，至正五年春三月，今上皇帝以集贤大学士塔尔哈等特赐墓道之碑，敕翰林学士欧阳为文，集贤侍讲学士苏天爵书丹，翰林学士承旨张起岩篆额，臣玄奉命谨考行状次第而铭之。叙曰： 公讳孟頫，字子昂，姓赵氏，系出秦王德芳，五世祖为秀安僖王，实生阜陵，赐第湖州，曾祖考师垂，故宋定江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万寿观使、累赠太师、追封新兴郡王、谥忠襄，妣庄氏卫国夫人，祖考希永，故宋赠朝奉大夫、直华文阁致仕、累赠通议大夫，妣郑氏封硕人，考与訔，故宋正议大夫尚书户部侍郎、知临安府浙西安抚使、临安县开国子、累赠银青光禄大夫，妣李氏封硕人。及公入仕我元，推恩三代，曾祖考改赠集贤侍讲学士中奉大夫护军、追封吴兴郡公，祖考改赐资善大夫太常礼仪院使上护军、追封吴兴郡公，考改赠集贤大学士荣禄大夫柱国、追封魏国公，曾祖妣祖妣并吴兴郡夫人，妣及生母并魏国夫人。初，太常公蚤世，无子，郑夫人选同宗子为之後，集贤公本兰溪房，侍兄与譍，通判湖州，郑夫人一见奇之，遂请以为嗣，内降许之。初娶李氏，续娶丘氏，公丘出。行盖集贤公之第七子也。生十有一岁，集贤卒，丘夫人贤能，勖其子学。公资禀俊迈，读书一目五行俱下，弱冠中胄监试，调真州司户参军。皇元混一後，浮沉乡社间，丘夫人尝语之曰：天下既定，圣朝必偃武修文，收四方才士用之，汝非多读书，何以自异齐民。公闻益加讲贯，每从里中老儒敖继。公质正数岁大进，尚书夹谷奇之，以翰林编修荐，不就。江南侍御史程公钜夫出访江南遗逸，得二十余人以应诏，公在首选，初授奉训大夫、兵部郎中、转集贤直学士、奉议大夫，迁朝列大夫、同知济南路总管府事、兼管诸军奥鲁，以修世祖实录召入，书成谒归，改知汾州，未上，以集贤直学士、行江浙等处儒学提举，除扬州路泰州尹，进阶中顺大夫，需次於家，仁庙在东宫闻公名，召入，拜翰林侍读学士、知制诰、同修国史，改集贤侍讲学士、中奉大夫，复入翰林为侍讲学士、知制诰、同修国史，俄迁集贤侍读学士、正奉大夫，进集贤学士、资德大夫，拜翰林学士承旨、荣禄大夫、知制诰、兼修国史。延祐六年五月告老，还湖州。是冬，召入朝，以疾不果行。至元元年，上章乞致仕，不报。二年春，遣使存问。夏六月辛已，薨於私第。至顺三年，赠荣禄大夫、江浙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上柱国、追封魏国公，谥曰文敏。 公初见世祖，风神散朗，容止间暇，上以为有神仙风。会尚书省立命草诏，公援笔立成，上闻，大旨召近臣谊以对，喜谓公曰：卿言皆朕所欲言者。自是，国有大议必与咨询。一日，侍侧，有诏群臣议政，上顾公曰：卿往，共议。至则众议赃以至元钞二百贯为满，论死。公曰：钞法初行，以银为则，岁入厥直轻重，相去至数十倍，今虽改法，比及虚实政，未可知，古律以米绢论赃，二物民生所须，谓之二实，最为适中，况钞乃宋人所造，其初止行远方，今袭用之，以钞论死，恐非良法。刑部杨郎中起而作色曰：朝廷初行至元钞，故以计赃，公诋其非，欲阻其法乎？吾意，今日议法，必集儒臣，又岂无一士如公者乎？公曰：人命至重，议法失当，人将不得其死，奉诏与议，偶有所见，不敢不言，且中统钞虚，故改至元钞，君谓至元钞终无虚时，有是理哉！杨为之赧然，议罢，出谢曰：某失在不学，细思公之言是也。洎入夏官，会天下驿置，凡使客委积之费，至元十三年以来，每岁仅支中统钞二千锭，物价腾踊，使客曰：增吏无以自给，物倍，於民不胜其扰，请增至二万锭，用乃舒。知济南总管阙，公独判府事，听断明恕，讼牒以稀，或经月狱空，有元掀儿役于盐官逃之他郡，其父疑同役者杀之，得遗骼之半於泽中，以为子骸，同役不胜榜掠，诬服，公疑有冤，缓其狱，掀儿果归，诬服者释，城东有上腴田二顷，两家兵後互争而皆亡其券，有司不能决，公断以养士夜出逻，闻有读书之声，使人私削其柱为识，明日馈酒为劳，得一能文之士，必加奖异，自教以文法，郡儒风以盛，岁旱祷雨，龙洞有云如车，盖随马至，城中大雨旬余，城东有龙湫，自为文责之，雨洊至，岁大熟，白直，数人者盗米，其徒自首，吏请加诘，公却之曰：加诘，累人必多，及去官，有数人送之至京，号泣不忍去，问之即向盗米者，盗当墨，必自临视，语吏曰：是中岂无迫於饥寒及诖误者，戒之细书，盗闻转相告曰：赵公仁人也，吾徒何忍数犯？其在朝廷多所匡正，圻甸地震，北京尤甚，死伤数十万，上忧之，自滦京还，先遣平章谔尔根萨里驰至都，召集贤翰林两院老臣，问故，密宣，勿令丞相僧格知之。时僧格遣锡都王济等，理算天下钱粮，已徵数百万，未徵犹数千万，名曰：理算其实暴敛，无艺州县，置狱株逮，故家破产十九逃亡入山，吏发兵搜捕，因相挺拒命，两河间，盗有众数万，公顾诸老无敢诋时政者，素善谔尔根萨里，密谓之曰：今理算苛虐，民不堪命，事变且起，地震之由实在於此，宜请於上，援贞观故事，大赦天下，蠲除逋负，则和气可回，灾异可弭。谔尔根萨里入奏如公言，上大说，从之，诏草具会两院诸老都堂，僧格瞠视诸老，见公进读诏草，至蠲除一条，怒，摇手曰：此事必不可行，汝曹所拟，必非上意。公徐进曰：今理算钱粮其不可徵者，皆死亡之，数不及，今放散免之，他日有言中书省累失陷钱粮数千万者，丞相何以自解？僧格訹曰：吾虑不及是。诏书既下，兆姓举手相庆，始有苏息之望，上问李尚书、叶右丞二人优劣何如，对曰：梦炎，昔与臣父事宋，时臣方幼，忠佞不能周知，臣与梦炎同事陛下，见其为人重厚，笃於自信，思虑深长，善断国事，有大臣风，若李之所学，在臣亦不知、亦不能言。言未既，上遽曰：卿意岂非谓梦炎优於李也，贾似道罔上误国，梦炎在中书，时无一言，李布衣伏阙上书，乞斩似道，是贤於梦炎明矣，李论事厉声色，盛气凌人，若好已胜者，故刚直太过，人多怨之，今朕得卿之情，卿父与梦炎同朝，不欲斥其非耳，可为朕赋诗讽梦炎。公立进诗曰： 状元昔受宋家恩，国困臣强不尽言。 往事已非那可说，且将忠直报皇元。 上深善卒章之意，出见奉御萨里於幄殿侧，告之曰：上论贾似道误国之罪，责叶梦炎不能言，今僧格误国甚於似道，我辈缄默，他日何以逭此责乎，近臣中读书知道理、慷慨有大节，上所亲信无踰公者，诚能捐一旦之命，为天下除此贼，仁人之事也。萨里曰：今灾异数见，盗贼蜂起，皆僧格聚敛所致，吾所以为日夜切齿腐心者，公实启我以机，殆天诱之。径造榻前，历数僧格之罪，百倍似道，不亟诛，必乱天下。上初大怒，叱卫士批其颊，口鼻流血，仆地。少间，复呼而问之，对如初。既而大臣有助其言，上大悟，遂按诛僧格。後，萨里语及斯事，叹曰：使我有万世名者，子昂之力也。平江守赵全不法，前守王虎臣讼之，诏遣虎臣就问，右丞叶李执奏以为不可，上不允，公曰：全在平江为政贪酷，固当治，虎臣在官亦尝犯法，全尝持之，今虎臣罪幸在赦前，故得攟摭全罪，若使就讯，必挟公济私，别遣官为当。上从其言。其在馆阁，尤多裨益，因有事南郊，他学士撰祝册有云，章亥复生，不足以步皇元之幅员。 又云，太祖皇帝正东向之位。公曰：天子父事天子，夸疆理於其父，可乎？不可。且公不为礼乎？礼大祫，太祖东向居中，子孙在左者南向，故称昭，在右者北向，故称穆，若南郊之位，上帝南面，太祖自宜西向，故事，第称配天作主，公不用何也。其人谢服，从所刊定。皇太后命学士拟改隆福宫名，同列拟光被，公拟光天，或曰光天陈後主诗，不祥。公曰：帝光天之下，出虞书，何谓不祥，各书所拟以进，後竟用光天，以远臣遭遇，累朝特见优礼，世祖戒宿卫，公入内庭毋禁，赐坐，叶右丞相每见与语，或至夜分。公於天下事，当言者无所不及。尝称公聪明刚正，敢为直言。公闻之益自敛退。一日，问公曰：卿太祖子孙乎？太宗子孙乎？对曰：臣太祖子孙。上曰：赵太祖真英主也，其行事，卿知之乎？对曰：臣蚤失父，故老不以语臣，故臣粗知其略耳。上曰：太祖行事，多可法者，朕皆知之，暇日当以语卿。又尝面论之曰：大臣奏事，卿可与俱，人有过差，意涉欺罔，悉为朕言之。公谢不对。自尔数求补外，後闻其家贫，赐钞二千五百缗。仁庙字公而不名，诏近臣曰：文人世所难得，唐李太白、宋苏子瞻，姓名至今在人耳目，朕有子昂，与古人何别。时有撰述，輙传属笔，与侍臣论公，他臣不能及者数事：苗裔一也，姿表二也，博学三也，操履纯正四也，文词古雅五也，书画绝伦六也，旁通释老书七也。他日赐钞五百锭，恐中书留难，以普度别贮赐之。虑其畏寒，敕内府赐银貂翻披。英庙命公书孝经，亦遣使以上尊酒，衣二袭，即家赐公。公为兵部，早入官署，过东苑墙外，道隘，马遇滑即堕闸河水中，僧格言於上，因移墙近里者二丈许，僧格下令，曙钟鸣，治事部官後至者，笞。公至，遇晚，独得释，自是笞止曹吏。公虽忠结，主知亦致众忌，性简易伉，发言切中时病，屡在上左右，上察其无他，获全晚节，程钜夫方荐公有台，中丞言：赵某，故宋宗室，不宜荐进，使近左右。钜夫奏曰：陛下盛德，立贤无方，台臣以是劾臣，将陷臣不测。上曰：彼竖子何知，顾侍臣，不越今日，逐其人出台。仁庙眷公方隆，不悦公者言：公，赵太祖子孙。上初若不闻，已而却辞不已，乃厉声视之曰：汝言赵子昂，赵宋子孙，岂谓家世不汝若耶？始惶趋出。又言，国史不宜使公与闻。上大怒曰：赵子昂乃先朝简笏，以为帷幄臣者，朕使讨论古义、典司著作，此曹呶呶，不惩一二，无以戒后言者。乃息。世皇屡欲用公，公自知直道不容于人，居正路弗便，往往力辞。初授官，廷论欲以为吏部侍郎，高参议持不可，尚书省罢，贺巴延入辞参知政事，公适侍立，上目公，进曰：卿亟往中书，参决庶政，以分朕忧。公坚辞不拜，上问阎复、宋渤二人如何，对曰：相才实难。是日，京师盛传公已入省，暮归，贺客候门者填塞，公笑而遣之。至元钞法涩滞，公与尚书刘伯宣同被命，往江南按问行省丞相慢令之罪，左右司路府官许就笞，公深以为衣冠之辱，比还，一无所决罚。僧格欲加谴责，公不为动。初受程巨夫荐，晚进翰长，与程交代，必先往拜其门，而后入院。公所为务崇廉耻，先礼逊，缙绅相传，以为厚德，平居嗜好冲澹，家世纨绮，况味埒布韦贵及崇阶不见矜色，客求文字，与之周旋终日，虽极劳甚惫，未尝拒人，独人有过失，必面致，讽谏无隐，然直而不讦，人亦易从，病剧将终，援简濡毫如常时，有顷，翛然而逝。 娶管氏，讳道升，字仲姬，工词翰，善画，治内有才具，累封魏国夫人，先四年薨，子男三人，亮早夭；雍 夙慧有父风，以荫历守昌国、海宁二州；奕举茂才。女六人，长适强文实；次适海道运粮万户费雄；次适李元孟；次适王国器；次适刘某。孙男二人，曰凤，曰麟。薨之年九月，葬德清县千秋乡东衡山之阳，管氏附。公治尚书，有书注于礼乐，度数甚明，知音律，有琴原、乐原各一篇，号松雪道人，有松雪斋文集若干卷，谈录一卷，为文清约典要，诸体诗造次天成，不为奇崛，格律高古不可及，尺牍能以数语曲畅事情，鉴定古器物名书画，望而知之，百不失一，精篆隶小楷行草书，惟其意所欲为，皆能伯仲古人，画入逸品高者诣神，四方贵游及方外士，远而天竺、日本诸外国，咸知宝藏公翰墨为贵，故世知之浅者，好称公书画识者，论公则其该洽之学，经济之才，与夫妙解绝艺，自当并附古人，人多有之，何至相掩也。仁庙汇公及管夫人及子雍所书藏中秘书，曰：使后人知今朝人臣中，一家书学有如此者。适新太庙成，君相欲讲禘祫，定庙乐，求习礼乐者如公已鲜，今上修宋史，思士大夫熟宋事者，亦何可得哉！玄初以礼部奏名，召奉大对，公为读卷官，擢寘前列，及公薨，状公之行，乃同年进士宁国路推官杨载，距二纪玄，备列北门，公有赐诔之命，谊不敢辞，请系以铭，曰： 有白其马，惟周之客。周人尚騂，客世殷白。我元忠厚，轶彼成周。宋有近属，遇之加优。侃侃魏公，征自炎方。入见殿廷，美如圭璋。昔客在周，但闻助祭。未闻侍侧，命以献替。维此魏公，进为亲臣。询厥世系，念其前人。魏公在列，玉立陛前。上有顾问，其言便便。群臣议法，命往咨度。援古例今，论政以确。法司在坐，盛气见侵。理到之告，折服其心。上命代言，对御操笔。宸衷未宣，已布尺一。上遇灾变，诏问其由。公言暴敛，时政是尤。委曲献忠，请释逋负。公进诏草，时相震怒。相怒未已，公言徐徐。相莫之沮，乃下宽书。万方欢呼，涵泳圣恩。公启近臣，力祛恶根。近臣感激，碎首强诤。权奸既摧，乃息稗政。宣室夜问，言不及他。吏蠹民瘼，直言无阿。弱弗胜衣，食弗尽器。临事论建，奋无畏避。世祖援公，俾入政府。闻命而偻，恳求外补。仁皇践祚，首召入觐。皓首未归，宠冠禁近。乃登瀛洲，载顶鳌岫。丕焕皇猷，黼黻在手。琨牒瑶编，藏在宗庙。屈玉垂金，分镇山泽。远方裔夷，偶获简牍。虽未识公，想见眉目。嗟干之资，唯一清气。人禀至清，乃精道艺。天朗日晶，一清所为。星月明穊，云章陆离。图书以陈，文字以立。颉始造书，鬼神为泣。宇宙精英，发决在兹。清气所萃，乃臻瑰奇。允矣魏公，玉壶秋冰。巧出天智，智窥神能。凤翽其羽，止于阿阁。朱雁天马，播之庙乐。弥文日增，制作日淑。国于老臣，百不一赎。皇上稽古，访问旧儒。丰碑为赐，螭首龟趺。敬告后人，毋忘帝力。世祖深仁，仁皇至德。黼冔祼周，孰拟我朝。词翰扬休，百世孔昭。